| 顺懂 | 一步重城。『04』



话说今天是WIFI宝宝的生日?那我祝最可爱最萌萌哒的庄羽生日快乐w(不过今天的更新跟庄羽没有半毛钱关系就是了x)


狙击组大三角不知道为什么写得莫名的爽(不我没有x)

所以特此再次声明一下除了顺顺和懂儿外其他人都是纯纯的战友情啊战友情!活在传说里的人就让他继续活在传说里(不是x)

本来这章不打算这么写的但是庆功宴上的尹老师真的可爱死我了!然后就临时起意写了微醉酒嘿嘿嘿,原本打算写的内容下章再写吧x

以及关于蛟龙之前的故事是有私设的


前文与初步设定请走01






《一步重城》






4.

 

第二次走在医院的主通道上,场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前方是队长杨锐步履稳健的背影,路过的病房里躺着在战场上英勇负伤的军人,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了熟悉的面孔。

 

但是李懂很清楚地知道有哪里不一样,上一次他如这般前往要去看望的人现在就走在他的身边,那个时候对方的病房门口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与空间去做心理准备,而不似现在这般,远远地就能看见前方的ICU门口站满的人,有一些高阶军官,也有一些平民,双方交谈争执的声音一字一句都逃不过观察员的耳朵,李懂多希望这个时候他什么话都听不见,但事实上那些嘈杂琐碎的声音只让他迟迟无法冷静下来,站定在病房门口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杨锐在前方开始和那些军官说着什么,李懂就无意识地把目光投向了脚下的瓷砖地板,光滑透亮的表面映出了他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看不清五官与表情,一种失真的慌乱缓缓地蔓延上身体。

 

然后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李懂下意识抖了抖然后转过头,就看见顾顺根本没有看向他的一张写满了随性的侧脸。

 

“都到这儿了,打起点精神来。”

 

恰在这时杨锐走回到他们面前,告诉他们可以进去看望罗星了,顾顺放下手朝着杨锐身后的军官行了礼,李懂后知后觉地跟着一起行了个礼,杨锐见状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并没有被恍惚的李懂察觉到一丝一毫。

 

门外站着的还有罗星的家人,李懂隐约听见了一些怨恨般的控诉与无奈的悲伤,他和顾顺没有穿军装来,是被杨锐特批的,此时的他们穿着他们甚少能够穿上一次的便服,想来也是为了不再增添更多的刺激。

 

那些尖锐与决绝的话语分毫不差的传进李懂的耳朵,让他已经站在门口前一步的脚顿时失了力气,那些话虽然不是对着他说的,但是一字一句都砸在他的心尖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内部开始撕碎他。

 

他从未正式地面对罗星的家人,他也不知道罗星的家人们究竟知不知道这一切的前因后果,这些现实与想法堵塞着他的呼吸他的神智,握紧了拳头不由自主地就开始颤抖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脊背在发凉,就像是面前这道隔绝了生命的大门一样冰冷。

 

门突然被打开了,随着沉重又刺耳的声音响起,李懂感到自己的背上覆上了一道过大的力道,把他推着往前走去,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身后是紧闭的病房大门,身前是躺在病床上却偏过头来看向他的罗星。

 

那双眼睛依旧干净而明亮,像是能够把李懂从崩溃的边缘拯救回来的最后一样东西。

 

“你还傻站在那干嘛。”

 

整个病房里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居然是罗星,鼻腔里还插着辅助管的缘故,让他说话的声音显得含糊不清,但是那语调却是李懂熟悉的爽朗与轻快,就好像现在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这个状况并没有让他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依旧是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要挡在李懂面前的前辈。

 

但是在听见罗星的声音的一瞬间李懂就红了眼眶,他步伐僵硬地走到罗星的病床边,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在哪,罗星的身体被埋在被子里,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同,但是李懂知道,杨锐早已经告诉过他了,罗星从腰部以下的身体几乎是完全瘫痪了,没有知觉也无法活动,唯一还能够与外界沟通的就是双手与脑袋。

 

大概有一万句想要道歉的话堵在嗓子眼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在真正地看见罗星这幅模样时,他却一个字眼都说不出。

 

而罗星不得不仰起头才能和李懂对视上,他所熟悉的这个观察员露出的也是他最熟悉的自责与内疚的神情,他不是没有想过帮助李懂成长,他只是从来就不是对的那个人罢了。

 

“我都听队长说了。”于是罗星又继续说着,“干得不错啊,李懂,你拯救了很多人。”

 

这话终于让李懂反应过来,他有些局促地交握起双手,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那么苦大仇深。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是旨在迎合对方的那种微笑:“是的。”他不否认那是自己所努力过的事实,“大家都做得很好。”

 

罗星偏了偏头,然后有些艰难地伸手指向自己左边脸颊:“你负伤了。”

 

李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下意识抚上自己脸颊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上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印子,那是在伊维亚的那次行动中受的伤,被身边碎裂的石块深深地割伤,任务回来后也是缝了几针的,现在虽然已经愈合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痂褪后的痕迹。

 

现在想来他跟着罗星在蛟龙里呆了四年,这次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小伤却是自己在战场上所受过的最严重的伤了,连平日里训练所落下的伤都似乎比这更加难以忍受。他们出的任务不算多也不算艰难,伊维亚的经历是他这四年来最靠近死亡的一次了,但是此刻这么回想起这一切的时候,他竟是想不起在那块贫瘠荒芜的土地上他有哪个时分是感觉到恐惧的,曾经如同梦魇般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的犹豫与退却忽地就消失地无影无踪,所以他才有勇气拿起从不属于自己的狙击枪,所以他才干净利落地完成了那一击必杀。

 

如果当时身在罗星身边的时候,他就已经成长为如今的模样,那么一切会不会就都有所不同了。

 

然而李懂也深知,对于军人与战场来说,最奢侈的也不过是“如果”二字。

 

他放下手,悄然松开了自己一直握紧的拳:“我这都是小伤,你是没看见石头哥和陆琛哥的样子。”明明是比较沉重的话题,他的语气却终于变得像是乌云散去后的晴空,“大家都很好,还有石头哥的心意终于是……”李懂顿了顿,莫名红了脸颊,“终于是被佟莉姐知道了,我挺为他们开心的。”

 

对于他们而言最奢侈是“如果”,那么最忌讳的就是止步不前。

 

李懂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对罗星说着近日来蛟龙们的情况,他本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只是单纯地觉得站在这里不说些什么,就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待到他觉得自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之后,罗星还依旧是那副安静听着的模样,什么表情变化都没有,李懂觉得有些莫名,他想着至少对方也该表示些什么,但是在他停住了话语后,罗星看着他似乎是已经说完的模样,微微地笑了一下,就忽地把视线转向了他的身后。

 

然后罗星说:“你杵在那里又是想干嘛。”

 

李懂应声回头,随后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直接一个激灵。

 

见到罗星之后他根本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他居然完全忘记了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顾顺,而那人一直站在门口动也不动话也不说,让他甚至没意识到这个病房里还有第三个人。

 

局促与歉意顿时浮上李懂的面颊,然而那个心高气傲的狙击手并没有表示出什么不悦,反而依旧是带着一副玩味的表情,在这个充斥着无力的病房中显得格格不入。

 

听见罗星的话后顾顺终于是有了动作,他大步地走到李懂的身边,观察员因为尴尬甚至有些不敢看他,于是他淡淡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人,嘴角轻不可闻地勾了一下。这个动作没有逃过罗星的眼睛,他挑了挑眉,却什么也没说。

 

顾顺侧身拉过一旁的陪护椅放在李懂的身后,然后不由分说地按着李懂的肩膀把对方塞到了椅子上,李懂愣了一会没敢有反应,顾顺却是没再看他一眼,而是随性地插着口袋把自己的身体斜靠在一旁的床头柜上,就这样居高临下般地看向罗星。

 

“我这不是为了给你俩一点私人空间嘛。”

 

顾顺开口,李懂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之前罗星的问题。

 

然而罗星甚是不屑地轻哼一声:“那你从一开始就别进来。”

 

“这可不行,陪同李懂来看你可是队长下的命令,何况给我俩开了你这道房门的都是队长本人。”

 

“你他妈就是嘴贫。”

 

顾顺傲气地笑了一声,没再接话。

 

李懂听说过这两个人的故事,同期入了狙击手的训练营,然后一起在训练营里大放异彩,谁也说不上比谁厉害,两个人的技术与本领总是不相上下,偶尔有些队内的比赛,连输赢也是你来我往,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究竟能有个什么方法来证明谁才是训练营第一狙击手。

 

后来两人同时收到了来自蛟龙的调职文书,只不过是不同的两支队伍,有人说也许他们两个终于可以在战场上一分高下,却没想到罗星爽快地同意加入蛟龙一队,顾顺却委婉地拒绝了编制入队的机会。

 

那之后没人再把他们两个作比较,因为罗星成为了当之无愧的蛟龙第一狙击手,而顾顺成为了训练营中最大的前辈和助教,即使身份天差地别,但任谁都知道这样的比较再无意义。

 

罗星成为蛟龙的第四年,军队传来了加入委内瑞拉特种兵训练营的选拔消息,被选上的人寥寥无几,狙击手的名额更是只有无比宝贵的一个。队内特地询问了罗星还有没有参选意向,罗星立刻表示肯定,顾顺听说后,当即也表示,那就比一场吧。

 

这可能将是罗星与顾顺之间唯一一场名正言顺的比赛,不会有谁比谁更优秀的评价,也不会有谁因为这场比赛就成为了所谓的第一,但是这个结果却是无数人等待了好几年的,他们只是想要看看这两个如同传说般的站在军队顶端的狙击手进行一场惺惺相惜的较量,因为这是两个值得有一场胜负的人。

 

比赛定在了一个星期之后,而就在比赛的前一天,蛟龙一队临时接到消息前往亚丁湾执行围剿任务,罗星在任务过程中被子弹贯穿脊柱,狼狈入院。

 

上天好像就喜欢跟优秀的人开这样恶劣的玩笑,罗星和顾顺之间来之不易的比赛终究是再次湮灭在了无能为力之中,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机会没了之后,便永远再无下一次机会了。没有人在这种时候去恭喜顾顺成功拿到前往委内瑞拉特种兵训练营的名额,罗星出事的第一天顾顺就请了假然后飞去了吉布提的医院,罗星受伤严重还未恢复意识,顾顺就只能站在不可探视的病房外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对方昏迷不醒的憔悴姿态。

 

有罗星身在蛟龙的原因,顾顺偶尔接到的任务基本都不会是来自蛟龙突击队的,而这一次不一样了,前往伊维亚的撤侨任务严肃而艰难,顾顺终究还是成为了蛟龙的狙击手。

 

不是并肩或者对抗,而是一个完全取代了罗星的位置上。

 

这个世界就是现实地如此令人恼怒。

 

李懂在椅子上挪了挪,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两个人隐含着悲哀的针锋相对的氛围中待下去,他抬起头看向顾顺,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是一览无遗的高傲与调笑,但是李懂知道这不是对方的真实情绪。

 

从进门开始顾顺就没有嚼口香糖,相处了这么久以来,李懂知道这是对方只有在极度认真的时候才会有的举动。

 

也许是因为在三个人之中心态最容易放端正的就是罗星,而他李懂是个沉闷的性子,顾顺也从来不爱说多余的话,所以每一次空气沉寂下来的时候,总是罗星充当着打破氛围的角色。

 

“话说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们找来的人会是你。”

 

顾顺抱紧双臂微微颔首:“这话说得可就不爱听了,你觉得他们除了找我还能找谁。”

 

“没见过像你这样抬自己身价的,我可没忘记是谁当初说什么也不加入蛟龙的。”

 

“那也得看情况不是,哥总不能让新兵蛋子去上那样的战场吧。”

 

“你少在我面前哥啊哥的,我可比你大。”

 

“三个月而已你也别太得意,还想倚老卖老是不是。”

 

两个人的对话明明夹枪带炮的,但就是少了那么一些呛人的感觉,李懂一直安静地听着,他想这两个人的关系一定很好,好到即使是以这样绝望般的状态面对着面交流,两个人也能保持住面上的微笑和留给彼此的尊严与骄傲。

 

然而罗星忽地就叹了口气:“顾顺,便宜你这小子了。”

 

这是两个人开始对话以来,罗星第一次叫出对方的名字。

 

顾顺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就缓缓扯开了嘴角:“你放心,我会给你留足面子,在别人面前说这个名额是你大发慈悲让给我的。”

 

这话说得轻巧,但是只有了解顾顺的人可能才能听得出其中究竟放下了多少的姿态,妥协向来不是顾顺这个人会做的事,他也绝对不为了什么人去迎合什么,李懂很清楚这就是顾顺和罗星最大的不同之处。

 

“李懂,以后这家伙找你麻烦了,就告诉我。就算只隔着电话,我也能帮你把这小子骂个狗血淋头。”

 

突然被点到名的李懂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还在安静琢磨着顾顺此刻会是什么心情,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听见罗星的话语,一时间竟只能是眨了眨眼睛,什么话语上的回应也没给出。

 

然而顾顺却把这个当成了某种肯定,他爽朗地笑了一声,就靠向李懂然后把自己的手臂搭在了李懂的肩上:“看见没,李懂这是在表示哥很优秀。”

 

罗星白了顾顺一眼:“你还能有我了解他。”然后他又转向李懂,“我先提醒你啊李懂,顾顺这小子脾性古怪得很,这么多年了也没个观察员,你俩训练时千万别跟他客气,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在这上面你可是这小子的前辈。”

 

李懂觉得这话听着有些耳熟了,好半晌才想起来他们正式开始训练的前一天顾顺也分明跟他说过同样的话。

 

顾顺又向着李懂靠近了一点,这一次直接环手揽住了李懂的后颈,是一个极度熟悉的姿势。

 

“小看谁呢你,来李懂,告诉你的前任,咱俩的那个呼吸训练用了多长时间。”

 

顾顺自顾自地说着,李懂却只觉得被顾顺的手臂碰到的皮肤顿时像是烧了起来,观察员和狙击手之间的肢体接触向来是不会少的,他和顾顺昨晚才有过更亲密的姿势,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反而会让他动摇。上一次顾顺这么揽着他的脖子的时候,还是他们在向杨锐隐瞒他们之间的隔阂的时候,身为观察员的他知道其实队长并没有相信顾顺当时的措辞,但队长还是让他重新上了战场,这一次顾顺的动作依旧自然而流畅,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好到让这样的动作变得自然而然,然而事实上他们的关系远远达不到这样,只是这一次李懂却没感到任何排斥了,他只觉得心脏不跳动的那一边有些痒,像是某些悸动被狠狠地压抑住无法挣脱。

 

“去你的前任,你别以为你顶替了我的位置就能在我面前摆谱了。”

 

罗星的声音让李懂回过神来。

 

“话说,你不是前几天才加入蛟龙的吗,你们就开始进行呼吸训练了吗。”

 

顾顺借着揽住李懂的姿势回过头望向李懂:“他什么意思。”

 

这个距离之下李懂能闻见顾顺吐息之间传出的薄荷味,才知道对方只不过是一直把口香糖含在嘴里罢了:“……我和罗星是在成为搭档后的两个月才开始进行呼吸训练的。”

 

顾顺的表情明显地添上一种惊讶与不可置信,但是很快他就换上他那副骄傲的嘴脸然后挑衅般地看向罗星:“看吧,就说哥厉害。”

 

“你可快够了吧。”

 

恰在这时病房门传来了几声敲门声,然后杨锐打开了一丝门缝探了半个身子进来,说探视时间结束了。

 

门重新被关上后,病房内的空气就像是被重新洗刷过一遍,顿时就从轻巧缓和变成了压抑沉重。

 

李懂慢慢从陪护椅上站起来,顾顺也放下了手,只是安静地看着李懂把陪护椅摆回原来的位置,整个过程中都特别小心轻柔,连一点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李懂并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只是有些话一直都说不出口,现在的气氛正好,但是他感觉得到,其他人自然也是感觉得到,罗星那张总是以前辈的姿态照顾着他安慰着他的温和脸庞此刻也终是染上了不屈的倔强,那时时刻刻笑着的眼角泛红而有泪。

 

他穿着最普通的便装,黑色的长裤和宽松的长袖上衣,鞋子是有些边缘发黄的帆布鞋,但是他后跟一踏,一个立定站好,然后朝着罗星恭恭敬敬地鞠下一躬。

 

“罗星哥。”

 

李懂是整支蛟龙队伍中年龄最小的,管任何一个人都得叫哥,熟了以后罗星就不让他这么叫自己,说是既然成为了要把彼此性命都托付给对方的搭档,就少来这些不入眼的礼节与尊称,战场上两个字不比三个字来得方便啊。

 

但是此时此刻李懂弯着腰,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却只想着还能有机会这么叫一次,叫一次这个真正带着他走入蛟龙的人的名字。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现在做得很好,将来的我也一定会变得更加优秀,能够配得上蛟龙的名字。”

 

李懂突然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准备了那么久的道谢,怎么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只说出了顾顺告诉他的那一句话。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提到过结束了罗星军旅生涯的那场灾难,李懂知道那是自己一生都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他更知道罗星在他们两个面前一直以来的强颜欢笑是为了看到什么。罗星从来都不需要自己廉价又没有意义的道歉,他想要看到的是自己依旧屹立而终会坚持的身影。

 

那是他唯一能够背负着罗星的期望而继续前进的东西。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罗星在看着他笑,那张脸上有悲恸,有不甘,有怨愤,但是更多的,是为李懂而感到的真心实意的开心。

 

“我从来都不怀疑这一点。”

 

李懂看起来也要哭了,但是他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最后的倔强让他平复了自己所有的情绪,然后朝着罗星伸出了一只拳头。

 

顾顺突然抬起手压上李懂的头顶,甚是随性地揉了几下,停止后也不把手放下来。罗星睨着眼看着顾顺的动作,他其实还有话没有说,他从来都不怀疑李懂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观察员或者是狙击手,他只是在生气自己从来都不是那个有能力去引导对方的人罢了,不如说这么多年来在阻碍着李懂成长的人就是自己。

 

但是现在,他想,真正有能力的那个人已经出现在李懂身边了。

 

于是他也缓缓地伸出手,紧紧握起,然后轻轻碰上李懂的拳头。

 

“强者无敌。”

 

李懂有些羞涩地咧开嘴角,顾顺恰时放下手改成拍了拍对方的背,然后轻声道:“走吧。”李懂点了点头,就随着顾顺一起转身朝着房门口走去。

 

打开门时杨锐正站在门口,门外的人散了许多,杨锐用眼神向他们表示询问,李懂便抽了抽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后,才是对着杨锐点了点头。

 

然而在即将迈出病房的前一步,顾顺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握着门把的手由于用力过度而有些泛白,转过身的时候,那向来轻巧的肩膀像是被压了千斤般的沉重。

 

“我从未想过要和你较量些什么,但是这场比赛,我会为你留到最后的。”

 

顾顺说着,声音如同海浪中的风沙般沉浮飘渺,却又异常坚定和锐利。

 

“罗星。”他字正腔圆地叫出对方的名字,“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狙击手。”

 

李懂什么都来不及表示,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顾顺的表情,对方就突然推着他往外走去,然后动作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顾顺的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在那个时分兀地收紧了,捏着他的肩膀生疼,感受到顾顺透过这只手传来的情绪后,他只是淡淡垂下眼帘,连一个吃痛的表情都没做出。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能够看见罗星,顾顺也好像并不想要知晓对方的反应。

 

到了最后李懂所听到的,也不过是在门彻底关死之前,顺着门缝透出的清薄浅淡却又格外清晰的一句回应:

 

“你才是。”

 

 

 

 

 

初秋时分的落日满带着秋天独有的气息,在海平面上缓缓降落的太阳像是被云朵搅碎的蛋黄,一瞬间就融化在海水里,连带着望过去的海面都是澄清却通透的艳红。

 

顾顺眯着眼睛望了好一会,觉得自己的眼球仍旧会被这没什么温度的颜色灼伤,移开目光后还有补色的残像,在浅黄的沙滩上模糊成一片不知所谓的黑影。他动了动自己搭在礁石上的腿,太久没换过姿势让他的小腿少见地产生了麻痹感,事实上由于职业所需他经常要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动,但那都是些本就遭罪的姿势,现在这般惬意地坐着,反而让他不习惯般地酸了筋骨。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这难得一见的落霞,还有李懂安静地抱着双膝坐在沙滩上的背影,海风不轻不淡地吹着,灌进李懂宽松的衣服下摆,掀起来的时候还能看见腰腹上的皮肤,李懂却像是浑然不觉,就着这个姿势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由于背对着的缘故顾顺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在看着些什么东西,但他也没有去打扰对方,就只是自己坐在一块礁石上安静地陪了对方一个下午。

 

军港就在他们的附近,沿着沙滩走个几公里就能看见今日临时靠岸的临沂号,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也能隐约看见一个黑点。

 

从部队医院离开后,杨锐破天荒地特批他们今日暂时不用回军队训练了,李懂有些恍惚地坐在后座上,杨锐就偷偷地把一辆部队吉普的车钥匙塞进了顾顺的手里,然后告诉他带着李懂出去走走,但是晚饭之前必须回来。

 

直到被顾顺带上了另外一辆车,李懂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待注意到他们已经和车队脱离了很长一段距离后,李懂才发现车上只坐着他和顾顺两个人。车辆是部队用车,但是这样的场景稍稍有些违和了,因为毕竟一直以来开车的那个人都是他,他转头看向顾顺的时候,就看见对方一手搭在车窗上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还很惬意地用食指敲打着盘沿的模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开口提醒,却被顾顺完全抢先了一步:“诶,这里可不是战场。”李懂直接被噎住,顾顺却像是挑衅一般地把搭在车窗上的手放回方向盘上,然后把原本控制方向盘的那只手伸向自己的裤袋去掏口香糖:“咱队长大赦天下,说个地儿吧,哥带你去兜风。”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懂自然也是明白了目前的状况是什么样的,他也没再去阻止顾顺单手开车的举动,而是把目光投向自己窗边不断向后延伸的街道与楼房,过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说我想去海边。

 

顾顺透过车内前置的后视镜瞥了他一眼,说看不出你这海军情结还挺严重。

 

李懂没回答,顾顺就把方向盘一打,爽朗地笑了笑然后说,成。

 

他特地把车开到了靠近军港的海边,李懂找了块干净的沙地就坐了下来,什么话也不说,顾顺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无非就是这些年来和罗星一起经历过的战争或者见证过的事,罗星当年从训练营一走就是四年,他只是没想到李懂虽然看起来还挺年轻,却也是一个有过四年实战经历的兵。

 

有些欢乐或者悲伤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忘记与释怀的,身边换了一个陪伴的人终究还是会有不一样的感觉的吧,特别是像观察员和狙击手这样的关系。

 

这么想着的时候顾顺就自顾自地在能看见李懂背影的一块礁石上坐了下来,李懂不知道在看什么,但是他就一直盯着李懂的背影,目光炯炯,是自己向来透过瞄准镜去狙击敌人时所用上的专注。他一直坚信视线是有温度,久了就会像被聚焦的微弱火星,然后一点一点燃烧起来,但是李懂像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感受到他的视线,连头都没有偏过分毫,对方抱膝而坐的姿势显得青涩却又莫名虔诚,不像是在怀念什么,反而像是想要最后记住些什么。

 

他有时觉得无趣了,就拿手指去抠挖礁石壁上风化的贝壳,一个不小心被尖锐的一块凸起划伤了食指,他急忙含在嘴里吮吸渗出的血液。狙击手用来扣动扳机的手指怎么能受伤呢,也不知道李懂看到后会有什么反应。他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时间就在风中和太阳西沉的轨迹中慢慢流逝。

 

落日的最后一滴影子也完全浸没在了海平面的那头,顾顺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就是基地的晚餐时间了,现在回去虽然会迟到一下但还是勉强能赶上食堂收工,于是他跳下礁石,运动鞋里蹭进了几许沙子,然后他走到李懂的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声音像是要被风吹散:“回去了。”

 

李懂应声站起,拍了拍自己沾满了沙泥的裤子,顾顺注意到对方后腿裤上没拍掉的沙子,就自己弯腰去帮对方拍打了几下。

 

看向李懂终于肯转过来的正脸,对方那张正气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甚至可以说是正常地完全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那个观察员李懂,对方表情淡然,眼中是宁静与安详,顾顺以为这应该就是对方完全想开了的表现,所以当他们重新坐回车里后,他没想到李懂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

 

“顾顺,我不想回基地。”

 

还没来得及踩下油门的脚堪堪停住,顾顺有些惊讶地看向身边的观察员:“什么意思。”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请求很不可理喻,李懂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就低了下来:“不是不回去,就是想再晚点再回去。”

 

顾顺这才想起,他根本什么都没有告诉李懂,对方也不知道杨锐给他们下过晚餐前必须回去的通牒,但是此刻他看向李懂略显忧郁的脸庞,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在作祟,直接方向盘一拐,就朝着完全偏离基地的一个方向驶去。

 

“好。”顾顺听见自己说,“我们在外面吃顿好的,晚点再回去,羡慕死张天德他们。”

 

李懂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请求有多荒谬,此刻自然也就清楚顾顺这是在迁就和迎合自己,就像是以前罗星做的那样。但是当他很真切地意识到这是来自顾顺难得显得平易近人的照顾的时候,他便莫名觉得心中一暖,连对方开着车时哼着小调的轻狂模样都看着不那么欠揍了,反而觉得对方扬起的嘴角有一种别样的帅气。

 

他们的车子最终停在了这座海滨城市最繁华的中央,明显的军用车被顾顺藏进了地下停车场里,他们今天的穿着和平常人没有什么区别,走在大街上没人能看出端倪,也许那少见的寸头还会引起些许注意。

 

顾顺走在李懂的前面,李懂漫不经心地打量起对方的背影,只是到蛟龙里训练了一天,顾顺就被隔壁的女兵评为了蛟龙最帅气的兵,李懂并不否认对方的确有一副好皮囊,他只是从来不会在意这些东西罢了,此刻像个普通人一样走在大街上的时候,他会更明显地意识到对方高挑和修长的身材是有多么引人注目,偏偏今天对方穿着白T恤牛仔裤,再随性地拢着一件运动黑衫,也许正是现在社会人的普遍审美,先不说那些偶尔传进自己向来灵敏的耳朵里的言论,连他自己都觉得今天的顾顺和他一直以来所见到的那个轻狂的狙击手有些不同。

 

没走几步顾顺停下了脚步,李懂从他肩膀探了个头出去,就看见顾顺面前的大标牌上写着的赫然是火锅店三个大字。

 

然后顾顺的声音在喧闹的街道上清晰地传来:“听说你是湖南人啊,食堂里的菜简直寡淡地要命,今天要不要怀念怀念家乡的味道?”

 

顾顺最后一句话带上了些许上翘的口吻,就像是叛逆期少年忍不住想要打破点纪律之前的兴奋与张狂,军队向来严格控制伙食,禁太过辛辣的事物,算是为他们保证营养均衡与饮食健康。其实李懂虽为湖南人,本身却不好辣,食堂的饭菜反而更合胃口,但此刻听着顾顺刻意的蹿腾,也不知道是不是心中隐隐也有些冲动,他不想扫了兴致,便是示好般地笑了笑:“好啊。”

 

火锅店很大,在这种晚餐的高峰期店里却也是挤满了人,他们运气不错,恰好有一桌刚刚清理出来的双人桌,顾顺便拉着李懂赶紧挤了进去。

 

虽说这顿火锅是顾顺提出要请李懂吃的,但实际上真正在座位上坐下来后顾顺就表现得比谁都熟练,李懂还在对着花里胡哨的菜谱发愁的时候,故顾顺早已经对着一旁的侍应生轻车熟路地报出了几个菜名,然后直接夺过李懂手上的菜单交还到侍应生手上,外加一句再要一壶酸梅汁。

 

李懂也没有表示出任何的异议,反而是还挺感谢顾顺的主动,他向来不是一个擅长做决定的人,更别说点菜这样精细的事了。

 

火锅店里很热闹,却不过是平民生活中最轻描淡写的一道日常,观察员的耳朵能够捕捉到很多东西,这家再普通不过的店里却聚满了天南地北也丝毫没有关联的人。有相约着课后放松的大学生,有下班之后难得闲适的公职人员,有时隔许久第一次聚在一起吃一顿饭的一家人,也有不停在饭桌上争执着什么的社会团伙。

 

空气中满是佐料的辛香,还混杂着某些劣质酒精的味道,这家店禁烟,许是待客之中做得最好的一点了。

 

身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难免会被影响与同化,海滨城市的夜晚总是比白日里要低温许多,走来这家店的路上其实李懂就觉得有些凉意了,但此刻却觉得身上每个细胞都莫名躁动起来。

 

于是在侍应生将那壶通透紫黑的酸梅汁放到桌子上的时候,李懂看着顾顺的眼睛开了口:“顾顺,我想喝酒。”

 

顾顺没忍住睁大眼睛:“你认真的?”说完这句话他立马就觉得自己问错话了,毕竟在他认识李懂以来对方就没跟他开过一句玩笑,什么话都能被对方说得一本正经,于是顾顺坐直了靠在椅背上的身体,“李懂,你忘了,咱俩是开车来的。”

 

李懂面色上微微露出些惋惜,但还不等顾顺妥协,他就立刻接了话:“那你别喝。”

 

顾顺觉得自己一句话堵在了嗓子眼里憋得难受,偏偏李懂什么也没察觉到般的又补上一句:“你正好看着点我,我酒量不太好,酒品可能也……”

 

顾顺这会儿是彻底哭笑不得了,但他却直接抬手招来了侍应生,刚打算开口点几瓶啤酒,一转头又对上李懂像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愣了愣,然后才说,来瓶白的吧。

 

酒点完之后菜便上齐了,本就不大的桌子顿时就被层层叠叠的碟子给摆满,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滚烫的火锅,蒸腾而上的热气完全地遮挡住了两个人能够看向彼此的视线。

 

他们并没有点辣度偏重的锅底,此时看着也没那么惊悚骇人,顾顺率先拿起一盘肉就往锅里丢,烫煮之余一小瓶白酒被送到了李懂的手边,李懂有些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杯子里倒酒,顾顺就把烫熟的肉一骨碌夹出来扔到李懂的碗里。

 

等到顾顺开始照顾自己的胃的时候,李懂正在他的面前举着酒杯,却是盯了半晌才慢慢送到自己嘴边,而不出顾顺意料之外的,李懂只是浅抿了一口,就立刻皱起了眉头。

 

顾顺撑着头看向李懂:“你真的会喝酒吗。”

 

李懂这个人看起来向来安分守己,不像是那种会轻易逾距的人,这种性格在军队中难得可贵也会更容易被无限放大,他们狙击手的饮食向来是受到严格控制的,训练期间不准饮酒就是其中最严肃的一条,狙击手的各项反应神经与观察能力都被给予了最大限度的要求,饮酒往往会麻痹这些神经,谁也说不准会不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顾顺本身不好酒,入伍以来便更是滴酒再未碰过,他相信在这一点自控上李懂做只会做得比他更好,所以李懂此时的反应并不让他觉得奇怪。

 

然而面对顾顺的质疑,李懂竟是莫名涨红了脖颈:“我会的。”他顿了一会,像是想起了什么,气势便因为挫败而渐渐弱了下去,“我就是很久都没喝过了。”

 

很久都没喝过酒了,却偏偏在今天想要打破这层束缚与规矩。

 

顾顺知道这从来都不是什么平民环境的氛围使然,也从来不是他们难得放纵一次的理由,今天一整天李懂都表现得足够好了,好到让他都差点忘记了,李懂还欠着一句不知道埋在心里多久了的真挚的道歉,他不说的原因是因为那人不想听,于是李懂就任由这份撕扯与煎熬烂在自己心里,到了现在终于是要无可遏止地迸发出来。

 

李懂就像是一个因为初次饮酒而轻而易举对酒精上瘾的人,他那沉闷的性子让他什么话都不说,就只是一口一口地闷下那根本就难喝到了极致的酒,也不知道究竟是在执拗着什么。

 

喝酒的时候李懂总是不会主动去夹菜,顾顺就不厌其烦地把锅里的菜一点一点地扔进李懂的碗里,李懂也不拒绝,顾顺夹一点他就吃一点,安分又听话地简直像个娃娃,火锅的雾气遮挡住了所有清晰的视线,顾顺只隐隐觉得对方脸颊泛起的颜色几乎要和火锅底料有得一比。

 

有些感情在无声之中迸溅开来,李懂的情绪像是完完全全地融进了空气之中,火锅辛香的味道开始混杂上苦涩,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歇斯底里。

 

越是理智沉默的人在濒临崩溃的时候就会表现得越是失控,顾顺现在算是深刻地意识到这句话的正确性了。李懂早已度过了从崩溃边缘回来的那个阶段,顾顺知道对方今日也不过是在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告诫自己什么罢了。

 

整顿晚餐李懂并没有吃什么东西,顾顺把火关掉,不一会儿蒸腾的雾气散去,他就能看见面前那人通红还泛着水汽的不甚清醒的眼眸。

 

然而对方却毫无自知,拿起酒杯倒酒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机械般的习惯性动作,顾顺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一把夺过李懂手上的杯子,李懂看起来竟然有些迷茫,没有挣扎也没有抢回杯子的举动,就只是愣愣地用那无法聚焦的目光看着顾顺。顾顺和对方单方面地对视几秒,就仰头将那一杯酒一仰而尽。白酒的辛辣与苦涩几乎瞬间就要把他刺激出眼泪,但是顾顺堪堪忍住,将酒水尽数吞咽下喉咙后一伸手,直接把剩下的那一瓶酒都夺到了自己手上。

 

“别喝了。”

 

李懂还是没有说话,顾顺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回答一个,我喝一杯。”

 

李懂又是安静了几秒,才是缓缓点头,让顾顺知道他并没有在对着空气说话。

 

“你为什么要来当兵。”

 

“一直以来都很憧憬,所以就来了。”

 

顾顺很爽快地又干下一杯。

 

“你觉得艰难到让你差点放弃的一次经历是什么。”

 

“有一次野外隐蔽训练,我伏在丛林里三天没有进食,脚腕被虫子咬烂了无法行动,后来是被副队背回去的。”

 

一杯。

 

“你所见过的最美的景色是什么。”

 

“从临沂号的船头看出去的中国领海。”

 

再一杯。

 

“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问题性质的转变突如其来,李懂眼神忽地有些动摇,他微微抿紧了唇,然后才继续开口:“在我加入蛟龙之前的一次任务中。”

 

“你觉得那些被我们夺取性命的敌人们都该死吗。”

 

“……不觉得。”

 

顾顺突然没有直接问下去了,他把那小小的一瓶酒举在空中晃了晃瓶身,里面清澈明透的液体只剩下了最后一小口。

 

“最后一个问题,李懂。”顾顺的面色轻不可见地严肃起来——虽然他的那张脸永远都会把所有的表情变得轻佻——然后他把最后一滴酒倒入杯中,“枪与笔,你选择哪个。”

 

李懂也没有立刻回答了,顾顺把酒杯举在嘴边,看向对方的时候会觉得那双眸子此刻虽然混沌,却依旧是一双属于观察员的眸子,能够洞察一切他所不知道的感情,也能够看透他们这段看起来毫无意义的对话背后所隐含的东西。

 

犹豫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一刻过后李懂竟然是端正地坐直了身子,泛红的脸颊让他这副肃穆的模样有些可笑,顾顺却笑不出来。

 

“枪。”

 

李懂最后给出的回答声音浅薄,却是清晰有力,好像他说出的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中国汉字,而是他这一生都决心负重前行的意志。

 

顾顺在李懂的眼前把最后一口酒喝尽,然后把杯子反扣在桌面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李懂啊,你这不是清楚得很嘛。你是什么人,我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可是唯一被允许背负着罪孽而活下去的存在啊。”

 

即使夺去一条性命几乎只需要用不必思考的一个刹那,即使双手上沾满了分不清是敌人还是战友的鲜血,也没有任何一条退路,只能昂首继续前行。因为这就是军人。

 

李懂兀自咬紧了下唇。

 

而在李懂做出任何回应之前,顾顺忽地站起身走到李懂的身后,一手扶住对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直接盖住了观察员的双眼。

 

他们的座位在大厅的边缘,故这般古怪的举动并没有被大多数人察觉,顾顺也并不在意周围几桌客人投来的打量的眼光,就只是一边温柔地抚摸着对方后脑的碎发,一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开口:“别流下来。”

 

就站在李懂身后的时候,顾顺能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的酒味,说不清和自己相比哪个更甚,对方的皮肤已经是灼热的温度,覆在对方眼睛上的手传来被烫伤的错觉,然而下一秒润湿了他掌心的液体反而带着清凉的温度。

 

隐忍了一整天的眼泪最终决了堤,但是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呼吸不畅,就像顾顺所期望的那样,一滴液体都没能流到脸颊上,甚至都没有发出一声低微的抽噎,一切情绪最终也不过是在顾顺的手心里晕成一片安静的湖泊。

 

李懂喝醉时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他本人所说的会酒品不太好,反而可以说是好得不得了,不吵不闹不哭不笑,一个字也不说,甚至待在原地动也不动,无声的流泪过后终究还是累了,不论是心里还是身体,顾顺放开对方的时候李懂竟是直接把头靠在了他的腰上,一副意识不清要睡着的模样,顾顺象征性地唤了两下李懂的名字,只换回对方含糊不清的几声呢喃。

 

无奈之下顾顺只好先把李懂放在桌子上趴着,然后自己到前台去结账,店内的时钟显示已经到八点多了,顾顺感受了一下自己由于酒精而明显慢下来的心跳,还是借用了店主的手机给训练基地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他和李懂谁都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所以即使他们公然违逆杨锐的命令也没人能够联系地上他们,然而该来的还是得来的,当杨锐那张写满了怒气的脸穿过店门走到他的面前的时候,顾顺也只能安分地道歉认栽。好在杨锐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很给他们面子的,队长没过多地指责什么,只是叫他们赶紧跟他上车回基地,他们开来的那辆军用吉普明天再找人处理。

 

在店里等待的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店主很好心的把前台后方的休息区借给了他们,李懂依旧是一副醉酒的姿态,怎么也坐不安分,顾顺只能把手垫在对方的后脑上生怕对方直接砸在墙上。杨锐来了李懂也依旧没半点反应,微阖着双眼也不知道究竟还清不清醒,顾顺试图把对方拉起来,李懂却是一起身就一个趔趄,还得让顾顺使劲托住他的身体。

 

杨锐也是这个时候才看清楚李懂的状态,顿时就忍耐不住地瞪大眼睛:“你们俩喝酒了?你们俩一个狙击手一个观察员居然在训练期间喝酒了?”

 

现在已经很晚了,店里不再那么喧闹,这徒然拔高的音量虽然传播地不算远却也惹得店里不少人侧目看来,就连店主在听见某些不得了的词语后也投来惊异的一瞥。杨锐也是立刻注意到自己失态了,只好轻咳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一副咬牙切齿地模样:“算了,你先把李懂给我带出来。”

 

杨锐是开着部队另一辆车来的,把李懂扶到车上去费了不少力气,关上车门后杨锐就直接黑着脸一踩油门飞了出去。一路上他们谁都没说话,杨锐安心地开着车,小小的空间里还弥漫着来自队长的低气压,但又掺杂着某些别样的情绪。

 

不知开了多久车突然一阵颠簸,顾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自己肩膀上一沉,转过头就看见李懂意识全无靠倒在他肩上的模样。观察员的呼吸很平稳,一只手垂在座位上另一只手别扭地搭在腿上,顾顺微微抽了抽肩膀,对方这回一点动静都不回应了,看起来应该是睡着了。于是顾顺关掉后座上的车灯,又微微撑起李懂的身子,然后有些艰难地用一只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李懂的身上,想了想后,还是稳稳地把李懂的头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肩头,对方沾染着酒精的鼻息异常温热,隔着单薄的T恤布料侵上他的皮肤,有些异常的骚动感。

 

杨锐透过前置的后视镜看着顾顺一连串的动作,待到李懂再次在顾顺的肩头缓和了呼吸后,他才轻声地开口问到:“李懂他,好些了吗。”

 

顾顺小心翼翼地又去帮李懂把手给摆好了,才回答:“男人嘛,没什么情绪是喝醉一次缓解不了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小,生怕吵到了睡在一旁的人,然而此刻如果有任何一个稍微了解顾顺一点的人身在现场看见顾顺这般低声细语的模样,估计都会以为这个家伙换了个人。

 

杨锐因为顾顺的贫嘴而微微挑起眉:“我跟你说正经的。”

 

顾顺这便也才是不笑了:“他没事了,队长你放心吧。”

 

“你确定吗?”

 

“嗯。”

 

杨锐点了点头,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李懂安稳熟睡的表情,便不再说话。车辆呼啸着返回到蛟龙地处城市边郊的训练基地,停车场在最外围,离宿舍区还有好一段路,一路上李懂只能说是越睡越熟,根本没有转醒的迹象,临到下车的时候没有办法,顾顺只好把外套往李懂身前一盖,然后打横抱起了这个比他矮上大半个头的观察员。

 

即使对方体重比他轻上不少但抱着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终究还是有些吃力的,更何况顾顺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也不算好,他抱着李懂穿过长长的通道然后蹑手蹑脚地爬上寝室的楼,还得注意点别让别人发现了,毕竟他们出去喝酒这事也就只有杨锐能罩一罩他们了。回到寝室后顾顺也是累出了一身汗,他尽量轻柔地把李懂放到床上,替他脱了外套和鞋子然后盖上被子,起身前他没忍住在对方的手臂上摸了一把,啧,这小身板该有的肌肉一点没少,难怪抱起来一点都没有想象中的轻。

 

把李懂安置好后顾顺换了身衣服就前往了杨锐的办公室,嘴里直接塞了四五片口香糖,试图消消口腔里的酒气。杨锐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看着顾顺一身疲态地敲门问好的模样,有些心最终还是没能狠下来。

 

“这次情况特殊,看在罗星的份上我就不从严计较了,但是违反军纪基本的惩戒还是得有,明天开始训练前你们去操场每人罚跑二十圈。”

 

“队长,明天早上李懂是个什么状态都还不知道呢,他那趟我给一起跑了吧。”

 

杨锐突然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但是顾顺那一副不卑不亢的表情着实动摇了他,他便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成,那你跑吧。”末了他又忽地补上一句,“你别老惯着他。”

 

顾顺恭敬却又轻佻地笑了一声:“队长放心,这点我和罗星绝对不同。”

 

杨锐摆了摆手,示意顾顺也可以回去早点休息了,顾顺便是道了别就转身走出办公室的门。

 

不得不承认李懂这孩子从进队以来就一直挺让他操心,之前他还想着罗星能好好带带李懂,却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但是现在又新来了一个顾顺,杨锐说不清楚对这个和罗星齐名的狙击手是什么感觉,这个人和队伍总有那么一些不搭伙的感觉,但是偏偏和李懂在一起的时候会是完全不同的模样,甚至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连李懂也产生了一些他以往从未看到过的变化。杨锐隐隐有预感,真正能够改变李懂的人,也许就只能是这个顾顺也说不定。

 

胡思乱想了一会后,办公室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古怪的声响,杨锐有些疑惑地打开门往外看去,竟是看见顾顺歪着身子靠墙站着却半天不走一步的背影。

 

“顾顺,你怎么了。”出于关心杨锐走到顾顺的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然而隔着单薄的布料他一瞬间就感觉到了对方偏高的体温。而恰在这时顾顺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杨锐就清楚地看见了对方通红的耳垂和隐隐有些混沌的目光。

 

“……你不是吧。”在意识到顾顺可能是个什么状况后,杨锐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顾顺轻轻地打了一个酒嗝:“不碍事……我就是,上头上得,有点慢……”

 

杨锐叹了口气,先是折回办公室把灯给关了,然后才走回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的顾顺身边,把这个高大的男人的手臂扛在了自己的肩上,然后扶着对方慢慢向前走去。

 

“我看你醉得不比李懂轻。”

 

“李懂那家伙啊真的倔得很,在他那里哥怎么着也得坚持坚持是不。”

 

听听,在队长的面前,连“哥”都出来了。

 

杨锐甚是无奈,他也能猜到顾顺不是为了与李懂一起胡闹的,估计是为了不让李懂喝得太多才接手了剩下的酒,顾顺的酒量他不清楚,但是李懂那小得可怜的酒量他却是明白得很的。能让李懂醉成这幅不清醒的模样,想来两人都喝了不少。

 

把高大的狙击手送回寝室时,对方还勉强能保持着点神志,隔着门杨锐能看见被极好地安置在床上睡去的李懂,再看向顾顺完全不顾及自己的随性模样,他只觉得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甚是欣慰。

 

然而顾顺在道别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句他明天早上一定会爬起来去跑步的,也不知道究竟是醉过头了还是差不多清醒了,杨锐欣慰的心瞬间又凉了半截,但他也没阻止什么,象征性地嘱咐完对方早点休息后就返回了自己的寝室。

 

徐宏正躺在床上看书,看见杨锐离开后过了这么久才回来,便是一屁股坐起来把书放到一边,问:“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杨锐脱下自己的外套,闻见了上面由于扶着顾顺而沾染上的酒味,脸色先是黑了一下,然后才是缓和了表情摇了摇头。

 

“他们就是两个傻子。”

 

 

 

 

 

 To Be Continued.






我给了罗星七千多字的出场机会,估计从今以后他就从我的这篇文章里圆满毕业功成身退了吧x

嗯不过估计将来还是会活在对话里的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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