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瑜昉 | 人间情事。



/假如他们早在摩洛哥之前就已经相遇

/一个关于北漂的故事


/与真人现实经历有细微出入

/时间线与地点有细微改动





《人间情事》

   

 

 

 

00.

 

后来黄景瑜笑着站在全世界的镜头前说:

 

我不是在二十五岁才认识他的。

 

我是在十八岁的那年夏天遇见了他。

 

 

 

 

01.

 

黄景瑜和尹昉相遇的那一天,北京市的街头依旧上演着一成不变的光景。

 

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挤出地铁站费了一些时间,再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道路泥泞墙壁破旧的老巷,路过墙角堆积着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心里却带着一丝如同刚刚吃完的老冰棍里浅淡的糖甜味。

 

就像每一个初来北京的热血青年,怀揣着美好的理想与抱负,天上的太阳并不刺眼而是照亮未来的光明,迎面而来的清风带着对旅途最真诚的祝愿。

 

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在人人都哀嚎着活不下去的忙碌北京里,他率先就找到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而他愿意把这个定义为一个不错的开始。

 

行李箱的轮子被磨损得掉了一个,他便是扛着好几十斤的箱子一步一步上了楼,房东站在铁门前等他,嘴里叼着一根烟,既没有伸手帮他一把的动作,也没有要寒暄客套几句的意思,就是一脸漠然地替他拉开了屋门,说,这是你的合租人。

 

黄景瑜走进去,在浸入了汗水的眼中看见那个安静地坐在床上捧着书看的男人。

 

对方从专注中抬起头,踏着不徐不慢的脚步走过来,替他分担了行李箱的一半重量。

 

把箱子在墙角放好后,房东关门离开。

 

而对方递给他一张纸巾,朝着他伸出手,笑着说,你好。

 

于是,他遇见了尹昉。

 

 

 

房子不大,就像个普通大学宿舍般几十平米,一个卫生间,一间卧室,但是客厅里的沙发可以拉伸成床,这便是这间小小的屋子最物尽其用的部分。

 

而最奢侈的莫过于那强行划分出来的厨房,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灶台,煤气罐都还落在外面,却让黄景瑜顿时就觉得这是个有生气的地方。

 

正值酷暑,屋子里没有空调,只有一个立式小风扇。黄景瑜进门的时候尹昉其实是没有在吹的,他不太好意思开口,尹昉却是主动地拔掉了笔记本电脑的充电线,插上电扇打开后一路提溜到黄景瑜面前,还去墙角放着的小冰箱里拿出了一瓶可乐。

 

他性格是开朗的,但这样第一次见面难免有些局促,更别说对方是个比自己大了六岁的小哥哥。

 

接过可乐的时候,他有些磕巴地说:“谢、谢谢。”

 

尹昉就笑:“以后要互相照顾的,别这么客气。”

 

可乐不是特别冰,像是不久前才放进去的。黄景瑜对于尹昉的第一印象就是温润,不像是那种爱玩闹的人,所以那一瞬间他产生了这可乐会不会就是对方知道自己要来后急匆匆临时买来的念头。

 

他还坐在沙发上,凑近了吹虽然开着最大档但风力依旧不够的电扇。尹昉走到墙角把他暂时放在那里的行李箱往屋子里唯一的卧室里推,他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对方在干嘛,便是立刻起身阻止。

 

“别别别,您睡床,您睡床。”

 

尹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这敬语用的有点伤人啊。”

 

黄景瑜抓了抓头发:“那个,尹昉,你睡床就好。”

 

尹昉暂时把行李箱往墙边一推,用下颌指了指客厅的方向:“那沙发太小了,你睡不了的。”

 

黄景瑜好歹也是个一米八的少年郎,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沙发较自己的体型而言的确可以说是娇小了。而尹昉又说:“本来我也是想减轻一下房租负担才把这单人间租了出去,你能来我就很感激了,怎么还能让你睡沙发呢。”

 

对于黄景瑜而言,他反倒是格外感谢尹昉。

 

即使明知道这间房子的户型就适合一个人住,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定了下来。北京这个地方,能找到一个安稳的落脚点是多少人奢望而不可及的梦。

 

于是他不再推拒,而是咧开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露出两颗灵性的虎牙。

 

“那谢谢了。”

 

尹昉静静地看着少年的笑颜,阳光从半开的窗户里打进来,就分毫不差地落在黄景瑜身上,把他笼罩在一半清明一半阴影里。尹昉觉得这个少年身上有光,不是外在的,就是自身散发的,在这个距离之下,他觉得夏季的燥热全数消失,只有少年带来的片刻温暖。

 

他也笑:“最后一次。”

 

黄景瑜意识到,对方指的是自己道谢这事。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预感,他在北京的生活肯定会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一定会过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

 

而尹昉就是他的生活中,最耀眼的那个部分。

 

 

 

搬入新家、与新交到的朋友相识的第一个晚上,黄景瑜请尹昉在外面吃了一顿饭。

 

听说尹昉老家在湖南后,他本想请对方去吃顿火锅,却被对方连连拒绝,说北京的火锅店可贵。他拗不过对方,只好选了一家普普通通的快餐店,点了几个家常小菜。

 

他们在酒食之间聊起彼此的经历,黄景瑜才知道,原来尹昉是在北京上过学的,户口也迁了过来,只不过毕业之后就像无数大学生那样没能顺利地找到工作,几经波折把积蓄全都花光了,但也在最困难的时候勉强找到了一份打字员的工作。

 

把曾经舒适的租房退掉,用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来这一块老房区找到了一间还算实惠的租房,这已是尹昉住进来的大半个年头,然后他迎来了自己新室友。

 

黄景瑜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那你可比我踏实多了。”

 

他很感谢尹昉,对方没有对自己没上大学就期望跑出来打拼的做法表示任何鄙夷,在做着这个打算的时候所有人都对他说你这是不自量力,但唯独尹昉的眼底闪动着某种羡慕。

 

他说:“真好,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敢于去为此努力。”

 

被这么露骨地赞扬一番,黄景瑜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表示这才刚刚来到北京,还有很多事情要适应,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困难,他还有很多要学习的。

 

尹昉便也不多辩驳,而是笑着举起自己的酒杯:

 

“敬梦想。”

 

黄景瑜也举起自己的,然后在尹昉的酒杯上响亮地碰了一下:

 

“敬新生活。”

 

和未来终将出人头地的我们。

 

 

 

 

02.

 

黄景瑜原本以为,尹昉这个人只是那种安静的性格,觉得与一身傲气的自己相处起来,莫约会是一种平淡如水的氛围,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两人话题不常聊到一块去,但是他们之间的交流绝对不会费劲。

 

尹昉远比本人看上去要温柔得多,说话温温吞吞,像极了手机里的那种说书软件,他直率惯了,以往最听不得别人慢悠悠的语速,刚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有些别扭,但是在外面奔波了几天,回到家里再听见对方说话,他觉得尹昉的声音就像是这个忙碌快节奏的城市里,唯一能让自己停下脚步歇息一会儿的温馨港湾。

 

尹昉是有工作的,一家普通公司的文员,过着和这座乱忙的城市绝大多数青年一样朝八晚五的生活。

 

每天早上黄景瑜会和尹昉一起去赶早班的地铁,每一天分别的地点都不一样,但不论是谁先下车尹昉总会在车门关闭前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说,加油。

 

而每天等到黄景瑜回到家的时候,尹昉总是已经站在了家里灶台的那一角,从锅里升起蒸腾雾气,再顺着嘈杂作响的油烟机离开。在这样的夏季这种场景看起来就热,但却会让黄景瑜一天比一天凉下去的心还能继续保持着努力的热度。

 

尹昉会在停火的间隙听见黄景瑜回到家的动静,然后就回头问一句,今天怎么样。

 

有的时候黄景瑜觉得尹昉这样的性格有些像家长,本就仍是十八岁的少年心性,他疲惫不堪,突然很想赖到对方的怀里撒个娇。但是当他看见尹昉手持锅铲满头是汗的模样的时候,他就把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然后露出一个依旧自信的笑容,说,明天再去试试。

 

与尹昉不同,除了一身志向与满心的激情,黄景瑜什么都没有带到这座城市来。

 

没有学历,没有人际,没有目标,出门找工作的第一天,他甚至穿衣打扮都不合适,被对方毫不留情地骂了个狗血淋头。第二天出门前,尹昉亲手帮他打了领带,拍拍他的肩膀说,嗯,很帅的,但那依旧是灰头土脸失望而归的一天。

 

尹昉每天都在跟他说,没关系,这种事情不要急,自己当初也是好几个月才找到了工作。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黄景瑜的错觉,他总觉得尹昉在为他过度地花钱。

 

每天求职未果回到家后,他觉得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吃上尹昉亲手做的菜,虽然每天就只有单薄的一个菜,然后就是米饭,他却觉得每一道菜都是他吃过的无上美味。尹昉并不会吝啬烹饪肉食,黄景瑜知道价格是不菲的,尹昉却总说不必在意,肯定要让他吃好喝好,绝对不能从气色上就输给别的应聘者。

 

刚来这里对周边环境还不太熟,所以早餐总是尹昉提前起床出去买的,普普通通的豆浆油条。黄景瑜总说豆浆就没必要了,喝点水就好,尹昉却没理会过他。

 

离家的时候,黄景瑜还是带了一些钱出来的,他想了想,把钱全都取出来意欲交给尹昉。尹昉推拒了好一阵,黄景瑜便以就当我入股菜市了的理由不由分说地塞进对方手里,尹昉只好说那我就先帮你保管着。

 

而事实上,尹昉在他身上花的钱的确是几乎超出负担,有一次尹昉在做饭的时候,黄景瑜不小心碰到了鼠标,笔记本屏幕立刻亮起,黄景瑜本没有打算偷看,却是在发现那是尹昉的银行账户信息后没移开视线,然后看见了对方余额处触目惊心的数字。

 

第二天中午黄景瑜坐在街边啃着干面包配矿泉水的时候,给尹昉打了个电话过去:“尹昉,我今晚想吃面条了。”

 

尹昉不解:“怎么了。”

 

黄景瑜低头拿鞋尖去踢台阶边的小石子:“没什么,大鱼大肉的吃腻了。”

 

电话那头果然笑了:“我还把你喂刁了不成。”

 

那天晚上回到家,尹昉还是下了面条。寡淡的清水,加了点调味料,甩两根青菜,再打两个鸡蛋。

 

摆上桌后,黄景瑜猫着身子狼吞虎咽,仿佛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嘴里还叼着一根面,黄景瑜就这样抬头看着尹昉说:“其实我真的特别爱吃面条,以后咱都吃这个吧。”

 

尹昉慢慢放下筷子,神情温和:“你在替我省钱吗。”

 

黄景瑜移开视线:“我都已经成年了,不需要吃那么好也能长身体。”

 

尹昉越过桌子揉了揉黄景瑜的脑袋:“但没几个像你这么大就出来打拼的,太辛苦了。”

 

黄景瑜鼓起嘴巴:“我又不是来让你照顾我的。”

 

尹昉说:“要是是因为我想吃好点呢。”

 

黄景瑜转回来,迎上对方的目光,神情有些委屈:“尹昉,不带你这样的。”

 

看到黄景瑜这副模样尹昉反而是笑了:“好。”

 

“以后我天天给你下面,早餐不给你买豆浆,你千万别说我虐待你。”

 

黄景瑜立刻两眼放光:“不会不会。”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等到我找到工作,领了第一笔工资,我们再好好大吃一顿吧。”

 

自从尹昉真的开始煮面,每一餐他都会汤都不剩一滴地解决完,然后去洗碗。尹昉在身后追问你吃饱了吗,他就笑得格外真诚地说饱啦饱啦。

 

而黄景瑜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是,尹昉煮的面条,他吃了几天就腻了,虽然尹昉总会变着法的往里面加些花样,比如添点辣椒面胡椒粉,或者多淋几滴酱油,但仍旧阻止不了后来他一回到家闻到满屋子的面味就反胃的冲动。

 

难受了自己倒是没什么,他怕的是尹昉跟他也有一样的感受。

 

但是偏偏他又放不下这个面子,毕竟当初信誓旦旦宣称自己能过基层生活的人就是自己。

 

最后还是关切战胜了自尊,他在一个晚餐期间故作不经意地问尹昉会不会觉得跟我吃面太单调了。

 

“会啊。”然而尹昉居然如此正直地这般回答了他,“我都要吃吐了。”

 

黄景瑜大惊失色:“那你怎么不说呀。”

 

尹昉浅浅地笑了一下:“因为在你来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过的啊。”

 

黄景瑜一怔。

 

就听见尹昉继续说:“所以既然你喜欢吃,我就没关系。”

 

黄景瑜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对不起……”他攥紧了衣摆,不知道心里升起的这股情绪究竟是自责还是愤懑。

 

尹昉问:“你道歉做什么。”

 

黄景瑜一时没回答,等到他开口的时候,却是完全答非所问。

 

“以后我挣了钱,一定每一餐都请你大鱼大肉,一份面食都不上。”

 

未涉世的少年人的心性也就这样了,尹昉也不觉得这番言论幼稚,只是格外温和地笑了笑:“好啊。”

 

黄景瑜不知道对方这话是不是相信自己的意思。

 

但是他却自己暗暗下了决心。

 

 

 

 

03.

 

也许真的是上天垂怜有心人的祈愿,黄景瑜终于在一个星期之后找到了第一份工作,还是送外卖的工作。

 

那天尹昉刚回到家灶台还没开始整理,就接到了来自黄景瑜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大男孩声音格外轻快:“昉儿,今晚别下面了,等我回来给你个惊喜。”

 

说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男孩就这么开始称呼他,带着东北口音中微微上翘的尾音,听起来有趣却又亲昵。当尹昉意识到对方是这么叫他的时候,黄景瑜好像都已经把这个当成了某种习惯,他回叫了一声“景瑜”,对方就偏偏问他“怎么了昉儿”,让他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没要求对方改过来。

 

于是尹昉就真的没再靠近那小小的灶台,他坐在沙发上,扯过一旁不久前黄景瑜上街被人派送的免费抱枕抱在怀里,然后打开了电视放到了新闻频道。

 

天色在一点点暗下去,抱枕上有自家劣质洗衣粉的味道,当初黄景瑜拿回来的时候还一脸嫌弃,他把枕套拆下来重洗了一遍对方才算作罢。

 

而黄景瑜真正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入了夜,尹昉能看得出来对方今天很辛苦,干净的衬衫因为洇了汗而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对方总在注意的发型现在也可算是没边没谱。但是黄景瑜却显得很开心,红扑扑的脸上满是笑意,还不等尹昉迎上来,他就邀功般地举起了双手:“快看我带回来什么。”

 

那是两份很普通的外卖,隔着透明的餐盒,能看见里面菜色的明艳。

 

黄景瑜一边把饭菜在桌上摆好,一边笑嘻嘻地说:“我们那店主人特别好,包午晚餐的,我问他我的午餐能不能和晚餐一起打包带走,他也同意了。”

 

尹昉到桌子前坐下,闻到了还带有余温的饭菜的香味,是鱼香肉丝和红烧茄子。

 

黄景瑜去洗了手,又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回来好好地坐下。他撑着头看着尹昉,好像是希望对方能说些什么:“以后我们的晚饭就不用那么委屈啦。”

 

尹昉看他一眼:“你觉得委屈啊?”

 

黄景瑜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没有没有,我这不是跟你约好了,今后一定让你吃好喝好嘛。”

 

尹昉也笑了,打心底里开心的那种笑。他说:“景瑜,你比我幸运多了,你将来一定会成为自己梦想中的那种人的。”一边说着,他一边把菜挪了个位置,把鱼香肉丝推到了黄景瑜的面前,然后把红烧茄子拉向了自己。

 

黄景瑜有些不明白尹昉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些,但是他看着尹昉默默的动作,并不打算追问下去。

 

他夹了一筷子肉丝放到茄子的餐盒里,然后问:“昉儿,你有没有不吃的菜啊。”

 

尹昉挑出一根茄子:“没有吧。”

 

“真的吗。”

 

尹昉想了想,还是妥协了:“我不太爱吃芹菜。”

 

一抬眼,果然看见大男孩满意的笑容:“知道了,以后绝对不打包芹菜回来。”

 

两人的生活好像就这样步入了正轨,家里再也没有那些刻意隐藏起来的阴霾,一天工作下来两个人脸上的疲累愈发明显,但是那些笑颜和欢语却也越来越多。

 

黄景瑜打工的餐馆和尹昉的公司在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两人没法再挤同一班地铁了,所以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目送先到的另一方上地铁,但也有那种难得同时到达时,两人就会隔着拥挤的人潮和不远不近的几米距离,在两辆不同的地铁上通过窗户和对方招手告别。

 

晚饭钱就这样节省下来后,他们甚至还有余力出去逛逛街。

 

在黄景瑜一个月一次的休息日里,正好也是尹昉周末不用上班的日子,两个人就到附近的街区走了走,为家里增添或置换了一些新的物什。晚餐两人没敢太放肆,就在路边摊点了一碗牛肉面,黄景瑜小心翼翼地说,比你做得稍微好吃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尹昉也不恼只是微笑,没事儿,反正以后咱俩再也不用吃清水煮面了。

 

天气很好,两人走在热闹的街道上,马路上尽是霓虹闪耀,是北京城该有的夜市模样。黄景瑜很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候,虽然嘴上什么话也不说,但尹昉明显就看出对方满脸都写着“我不想回去”几个大字。

 

最后他们一咬牙一跺脚去看了一场电影,没敢选太晚的就选了时间最靠近的一场,是一部国外的爱情片。尹昉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黄景瑜只觉得那英语听久了脑袋疼,最后也没明白男主角为什么没有选择和女主角在一起。

 

这样的生活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地继续着,尹昉帮黄景瑜重新开了个银行账户,把对方的钱全部还给对方后,又用来存黄景瑜来到北京后的工资。

 

过了几个月后黄景瑜一看,莫名其妙地就乐了,说自己现在也算是小资阶级了。

 

除去每个月的房租和水电费,两个人都能富余下一笔钱,黄景瑜问要不要给家里买个空调机,尹昉看了看日历,便说算了,就快入冬了。

 

时间突然就变得很快,黄景瑜觉得自己还完全没有适应北京这般快节奏的生活,日子就从他初到时的夏季变成了冬季。

 

他们夜晚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黄景瑜瞥到了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沙发角落的被子,就问,那至少帮你买床厚点的被子吧。他们看电视的时候总是坐在一起,尹昉总能感觉到身边黄景瑜偏高的体温,莫须有的暖意却总能沁入心里。于是他笑着点点头,好。

 

北京这座城市不常下雨,不同的人们总有不同的观点,有人把雨当作福祉,有人把雨当成灾祸。

 

北京下起秋末冬初的第一场雨的那一天,尹昉披着雨衣回到家,破天荒地看见了总是比他晚下班的黄景瑜坐在沙发上,就坐在自己最常坐的那个位置,抱着自己每天都抱在怀里的枕头。

 

他走近一看,发现对方的头发湿漉漉的,也不知道究竟是淋了雨还是洗了澡。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方好半晌才愿意朝着他抬起头,这一看把尹昉吓了一跳,黄景瑜眼眶红红的,是他从未见过的自责不甘的表情。

 

“怎么了。”

 

“……我被解雇了。”

 

“为什么?”

 

“下雨路有点滑,我路上翻了车,然后外卖也洒了。”

 

黄景瑜没继续说下去了,尹昉也没再问了。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残酷,不会给予任何一点多余的同情,也不会再给予人第二次机会。

 

黄景瑜说完就有些自弃地重新低下头,尹昉却是把对方攥紧抱枕边缘而泛白的手指关节看得一清二楚。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直接抬起了黄景瑜的一边胳膊,二话不说就把袖子捞了上去,黄景瑜试图阻止却没成功,尹昉就看见了在黄景瑜手臂上的一大片擦伤。

 

“还有呢。”

 

黄景瑜一时间有些没明白。

 

尹昉说:“你不是翻车了吗,还伤在哪了,给我看看。”

 

黄景瑜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愣愣的,尹昉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黄景瑜鼻子一抽,然后清楚地看见对方本就泛红的眼睛一瞬间更加通红的模样。他张了张嘴,黄景瑜却直接抬手抱住了他,把脸埋进了他的腰间,不过几秒,尹昉就感觉到自己腰间的衬衣被一片温热晕湿,黄景瑜把他抱得很紧,甚至于抓得他后腰的肉有些疼,但对方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哭声。

 

尹昉是站着的,他想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俯视这个大男孩,好像是第一次看清楚对方发旋的模样。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对方湿漉漉的发顶,然后温柔地揉着对方的脑袋。他能感觉到黄景瑜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他却只是轻轻拍着对方微微颤抖的脊背,试图把自己的安慰传递给对方。

 

“没事的。”

 

尹昉开口,不知道这话说给谁听。

 

但他只是拥紧了腰间的大男孩,不停地说:

 

“没事了。”

 

 

 

 

04.

 

黄景瑜在家里窝了几天,倒不是他不愿意出门,而是尹昉不让他出门。

 

硬是要对方把衣服全脱下来后,尹昉才发现对方竟然这么能忍,身上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擦伤和淤青,却始终一声不吭。那个瞬间他甚至有些想骂对方不要这么逞强,最后却还是微笑着说了句“多亏没伤到这张堪比模特的脸蛋”。

 

尹昉早就意识到这个大男孩和他所认识的同龄人都不同,一次挫折打不倒他,把情绪发泄过后,对方还是那个笑得比太阳还灿烂的少年。

 

所以当对方一身伤还没养好就想重新出去找工作的时候,尹昉终于是体现出了些许年长了六岁应有的魄力,硬是把黄景瑜摁在家里休息还不够,每天还要大鱼大肉地给黄景瑜补身子,浑然不顾对方无力的抗拒。

 

日子又在一天天地过去,而那些生活的姿态却仍旧一成不变。

 

找到稳定的工作之前,黄景瑜没少去马路上或者某些广场发传单,好在已经不是灼人的夏日,除了偶尔刮几阵大风外,一整天下来倒也不算特别累。

 

有一次黄景瑜就在尹昉的公司附近,到了中午尹昉就打包了两份午饭过来找黄景瑜。两个人坐在一幢居民楼的露天楼梯上,捧着一份被风完全吹冷的饭吃得津津有味,来的时候也只带了一瓶水,两个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分着喝。尹昉吃得稍微有点慢,吃到一半开始把饭盒里剩下的几块肉夹到黄景瑜的饭盒里,说自己吃不下了,黄景瑜推拒了一阵,还是乖乖地收下了。

 

离下午的班还有一段时间,看着黄景瑜试图藏起来的疲态,尹昉就说:“你休息会吧。”

 

黄景瑜无谓地摆摆手:“不用,我早点发完就早点回家。”

 

尹昉想了想,说:“至少躺一会吧,反正我一会也回公司了。”说完他就往楼梯上移了一阶,把脚伸直了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黄景瑜还有点犹豫:“不好吧。”但最后看着尹昉坚持却又温和的表情还是妥协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头往尹昉的大腿上靠。

 

脸颊接触到温热的柔软,有些骨头的硌人感,黄景瑜却莫名觉得比家里的枕头还要舒服。周身尽数是他们都特别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但是黄景瑜却觉得还有些别的什么,就好像是尹昉本身的味道,带着一股惹人安眠的儒香。他躺了一会,感觉到尹昉在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风也在这个时候平静下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就进入了睡眠。

 

尹昉倒也没有为了黄景瑜牺牲自己的打算,即使看着对方睡得挺香,他还是在自己即将迟到前毫不留情地把黄景瑜摇醒。刚醒的时候黄景瑜还迷迷糊糊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嘟囔两句转了个头,呼吸全部喷在了尹昉的小腹上,被尹昉重重的一掌拍在背上才彻底清醒。

 

过了一段时间,黄景瑜又不负所望地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是一家小型电台的电话编辑。

 

这份工作不需要特别早就上班,但黄景瑜还是每天和尹昉同时出门,这次他倒是和对方同一个方向了,到了换乘车站才依依不舍地挥手道别。

 

有前一段时间的积蓄,两人还没沦落到要每天用老干妈来就面吃的地步,两人商量了一阵,最常上桌的菜变成了醋溜土豆丝,有味又满是淀粉,怎么着也能吃得饱。

 

尹昉生日的那会,他自己都给忘了,两人才认识没多久黄景瑜也就没想过要问一嘴。而这次尹昉无意间从黄景瑜身份证上看见对方的生日的时候,竟然恰好就是在前一个晚上。黄景瑜把身份证拿回来,也才意识到第二天居然就是自己的生日了。

 

尹昉问黄景瑜想怎么过,黄景瑜就挠了挠头,说这有什么好过的,要不你给我煮碗长寿面吧。

 

尹昉笑,你们这些小年轻不就是喜欢搞点形式来纪念吗。

 

黄景瑜反驳道,你才二十五岁,怎么就和小年轻撇了关系了。

 

最后他们也没讨论出个结果,黄景瑜坚持不用给自己过,也来回嘱咐尹昉千万别背着他去买蛋糕什么的,他讨厌那种甜腻腻的食物。尹昉应和着,第二天也确实只是多炒了一盘肉,一边吃饭一边向对方说了句生日快乐。

 

到了两人都该睡觉的时候,门铃却响了,尹昉提了一袋子烧烤和啤酒回来,然后对着看呆了的黄景瑜笑了笑,说,去天台不。

 

当天的天气倒是格外给面子,没有风,空气的流动很是安静,天上能够看见皎洁的半轮月亮,甚至还能依稀看见几颗黯淡的星子。

 

两人从家里拿了几张废报纸,在地上随便一铺就坐了下来,再把那种停电时应急用的打手电打开往墙边一立,把丰富的烧烤一摊,颇有一种野餐的感觉。

 

两个人把啤酒的拉环拉开,很默契地一撞,发出窸窣的气泡声。这让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两个人在小餐馆里畅聊着未来和梦想,现在还过了不到半年,却心照不宣地并不想再提到这个话题。

 

于是他们之间的聊天就变成了对彼此喜好的了解,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了,却没那么多时间来了解对方那些普普通通的喜好。

 

他们看着月亮,吃一口肉,又喝一口酒。他们互相询问彼此喜欢的颜色,彼此讨厌的动物,彼此最崇拜的偶像,彼此最想去的地方。聊天的氛围很轻松,黄景瑜没有读过大学,尹昉就跟对方说了一些自己读大学时的经历和见闻,黄景瑜说,你一定是很乖的那种好学生,不像自己还逃过学打过架,尹昉摇了摇头,说你以为我这近视怎么来的,还不是熄灯后偷偷躲在被子里看东西害的。黄景瑜想了想,问,你看的不会是名著吧。尹昉一愣,你怎么知道。说完后,两人对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就一起笑了起来。

 

尹昉喝完了自己的一罐酒,眼看吃的也快没了,就想着差不多了。一转头,却发现黄景瑜懒散地撑在地上,面前赫然已经倒了两个空的易拉罐。他一惊,惊讶自己居然没注意到对方喝了这么多酒。

 

他推了推黄景瑜的肩膀:“回去吧。”

 

黄景瑜却没理他,而是自顾自的仰头灌下易拉罐里的最后一口酒。

 

那一瞬间,有一种明显压抑过久的氛围从大男孩身边逸散开来,轻而易举地感染了周围所有的空气。尹昉平静地看着黄景瑜,在手电灯和月光下,倒是不能特别清楚地看清对方的表情和眼神,但是那种情绪却像是在心中引起了共鸣,让他不想也无法阻止对方的宣泄。

 

黄景瑜突然叫他:“昉儿。”

 

大男孩说:“我突然发现我其实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来北京干什么。”

 

“我以为我能在这里找到答案,但是我现在竟然连找寻的那条路都不敢迈上去。”

 

尹昉在模糊不清的夜色中盯着对方的脸看了一会,突然把手中的易拉罐捏瘪,整个扔了出去,砸在墙壁上发出巨大声响。黄景瑜因为这一声转头看他,尹昉就朝着对方淡淡一笑。

 

他说:“我好像没告诉过你,我以前是学舞蹈的,学了十几年,最后却放弃了。”

 

“我抛弃了我曾经最爱的东西,就为了找寻一个虚无的现实答案,是不是也挺蠢的。”

 

黄景瑜蓦然睁大眼睛。

 

尹昉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然后掏出手机来,屏幕光把他的脸映得晦涩不明。他的手指在手机上划拉了一阵,然后把手机塞到了黄景瑜的手上。皮肤有些轻微的震感,有音乐从听筒中流泻出来。

 

尹昉走到天台的空地上,把御寒的外套脱下来扔到地上,只留下一件单薄的底衣。

 

他笑:“我跳一段给你看看吧,就当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黄景瑜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接下来所看见的场景,不论是因为他匮乏的语言,还是他被酒精浸染而微醺的脑子。

 

尹昉像是一只鸟,又或者像是一只蝴蝶,就这样在他眼前张开了翅膀,用光鲜的羽毛和绚烂缤纷的斑纹构筑出了一幅动人的画,色彩不再压抑,生命开始涌动,是春风吹在了雪化的河流之上,一同缓缓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他不知道手心里发出的音乐是什么歌,一道清亮又高昂的女声,满是澎湃与力量,带着万千情愫。

 

月光照在尹昉身上,他的表情时而清明时而隐匿,而黄景瑜却只觉得,那就像是舞台中心最夺目的精彩,是能够点亮黑暗的存在。

 

许是因为喝了点酒,又或者是这灯光阴暗不明,尹昉突然一个踉跄,身子一斜就地上倒去。黄景瑜立刻回过神来起身去扶他,刚碰到尹昉的手臂,就感到了对方手上的力量,尹昉试图拽住黄景瑜来稳住自己的身形,不料黄景瑜没撑住,两个人就这样双双倒在了地上,黄景瑜的脑袋磕了一下墙,尹昉整个人就栽进了黄景瑜的怀里。

 

黄景瑜哀嚎一声,尹昉却是闷在黄景瑜怀里笑了出来:“太久不跳生疏了,献丑了。”

 

黄景瑜碰到尹昉后颈的皮肤,发现对方出了点薄汗,但是在夜晚的温度下静了一会,寒气立刻就逼了上来。尹昉的外套扔在了不远处,两个人坐在地上,一时间谁也不想动,感觉到尹昉的身体无意识抖了一下后,黄景瑜干脆借着酒意把自己的外套拉链拉开,然后把人好好地抱住。

 

他凑到尹昉的耳边,声音有些低低的:“昉儿,谢谢你。”

 

尹昉一开始还挣扎了一会,听到黄景瑜这话后,便也不动了,就安分地往更温暖的地方缩了缩。

 

他想了想,轻轻地揽住了黄景瑜的腰,然后说:“别担心,景瑜。”

 

“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这个城市还有目光所及的万家灯火与他们作伴,再冰冷再黑暗的地方,还有人陪就不会疯狂。

 

 

 

 

05.

 

在北京的第一个新年,两个人都没有选择回老家。

 

尹昉早就去买好了一大堆食材,大年三十当天起了个一大早,黄景瑜是在一阵锅碗瓢盆的碰撞中醒来的,出了房门后发现尹昉根本就没打算照顾他,直接把扫把扔到他手上,就继续在那小小的水池里洗菜杀鱼。

 

那一顿年夜饭是黄景瑜来到北京后吃的最丰盛的一顿,比他们中途偶尔下几次馆子都更要美味。他们很克制地只开了一瓶啤酒,然后把满桌的菜解决得一干二净。晚饭过后,两人就并排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自从知道尹昉跳舞跳的好,黄景瑜没少以此打趣说事,看见一个舞蹈节目,就不停地咂嘴,说这跳得还不如尹老师好,尹昉把抱枕砸了过去,被对方稳稳接住,又嬉皮笑脸地送了回来。

 

零点前,尹昉去下了一锅饺子。没控制好开口的大小,一不小心把一整袋饺子全部倒进了锅里,他心想着干脆当成明早的早餐吧,结果居然被黄景瑜吃的一个不剩。

 

他吃了几个就放下筷子,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黄景瑜一口一个直到整个盘子都空了。而黄景瑜一边吃一边抬头看见他一脸的震惊,还很自豪地说:“怎么了,我可喜欢吃饺子了,人间美味啊。”尹昉哭笑不得。

 

春晚里钟声敲响的那一刻,黄景瑜和尹昉也碰了一杯,互相笑着说了句“新年快乐”。

 

尹昉说,新的一年我们一定会更好。

 

黄景瑜笑笑,以后每一天我们都会更好。

 

年后北京下起了雪,几天几夜好像怎么也下不完,从起雾的窗户看出去,整个城市都被纯白所覆盖,掩盖了些许喧嚣,好似又清冷几分。

 

自从在黄景瑜生日那天久违地捡起舞蹈后,尹昉开始有些怀念起跳舞的感觉,那段时间在电视上看见不少艺术演出,心中某个熄灭的火苗又好像被重新点燃,让他蠢蠢欲动起来。于是过年之后,他辞掉了自己公司文员的工作,打算试着重新融入艺术工作。

 

黄景瑜在年前就换了一份工作,在一家西餐厅里当侍应生,倒是十分符合他的气质与形象,一身白衬衫黑马甲,衬得身材修长精致,点单的时候没少被女孩子搭讪,尹昉知道这事后也没少开他的玩笑。

 

两人的立场好像就此对换,每天尹昉就在家里目送着黄景瑜出门,而黄景瑜回到家的时候就能看见尹昉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虽然头也没抬但总会说一句“欢迎回来”。他凑到尹昉身边,发现对方不是在看文艺电影就是在看艺术团的演出视频,甚至有一次他发现画面上正上演着香艳的场面,尹昉却看得目不转睛,他盯着尹昉的喉结看了一会,立刻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可乐出来压压惊。

 

尹昉没了工作后,有心想要教黄景瑜做菜,黄景瑜却总是吞吞吐吐地拒绝。尹昉无奈,只得分析利弊道你以后总要自己生活的,不能总在外面吃快餐。黄景瑜一听更加不是滋味了,还没满二十的大男孩一脸你这是不是在暗示我你不要我了的可怜表情,尹昉不知怎的就心软下来,再也没勉强过对方。

 

立春之后房租开始涨价,黄景瑜跟人好一阵理论,差点没吵起来,最后在尹昉的劝解之下还是把房租补交了上去。

 

这一涨价,两个人的生活就变得更加拮据,尹昉本就没了工作,黄景瑜还在试用期工资也不高,过了一段时间后,尹昉才发现他们现在的开销和收入完全是呈负增长比例的状态。

 

黄景瑜却满不在乎:“要不咱们又吃面呗?”

 

尹昉拿着手上某个艺术团的宣传单敲了一下黄景瑜的头:“别再想这事了。”

 

他自然是拉不下这个脸让黄景瑜来养自己的,完全忘记了黄景瑜刚来的那段时间自己多么倾家荡产也要照顾好对方,好像有些时候相处的道理就是这样,我可以为你这么做,但你不能为我这么做。

 

他也三天两头往外面跑一下,在等待参加那些艺术团的考核面试之前,先找到了一份报社撰稿的兼职。

 

黄景瑜回到家,尹昉果然又抱着电脑敲敲打打,他习惯性地坐到尹昉身边去,却眼尖地发现尹昉飞快地关掉了某个页面,那动作怎么看怎么心虚。黄景瑜故作淡然地瞥了尹昉好几眼,对方正在一个毫无营养的页面上来来回回滚动,少年人就是眼明手快,他干脆直接上手抢过了鼠标,尹昉没来得及阻止,电脑下标的页面就被点开。

 

那是一个购物网页,琳琅满目排列着的赫然是价格不菲的单反。

 

黄景瑜把鼠标还回去:“你想买相机?”

 

尹昉直接点击了网页的右上角:“没有,就是看看。”

 

黄景瑜朝着对方转过身:“昉儿,别跟我隐瞒什么。”

 

尹昉和对方真诚的目光对视几秒,最后败下阵来:“我就是觉得报社这工作虽然可能只是暂时的,但也要做好一点,就想买个好一点的相机照点实景照片,这样被选上的几率也大一些。”

 

他不无可惜的合上电脑:“但是单反实在是太贵了,随便找个二手的数码相机凑合凑合还现实点。”

 

黄景瑜低眸,即使他看出了尹昉眼底藏不住的遗憾,也没反驳对方的话。他刚刚是看见了单反的价格的,抵得上他们三个月的房租,他们的确没有这个闲钱来负担这样的精神生活用品。他抿了抿,突然问:“你喜欢照相吗。”

 

尹昉点点头:“以前有个朋友是美术系的,跟他学了一段时间,就觉得照相真的是一件很走心的艺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那个时候就想过,如果以后有机会出去旅游,去环游世界,一定要带着一台单反出去,把那些美景都好好记录下来。”

 

黄景瑜也跟着笑了:“只照景不照人啊。”

 

尹昉故意道:“照谁啊。”

 

黄景瑜张扬咧嘴:“我啊。”

 

他说:“我可不会照相了,尹老师得多教教我,或者把我照得帅帅的。”

 

尹昉笑着抬手揉乱了黄景瑜的头发,然后站起来准备去做晚饭。黄景瑜盯着尹昉的背影看了半晌,然后在油烟声之中悄悄地拿起了尹昉的电脑。

 

三天之后,黄景瑜还在外面工作,尹昉窝在家里写稿,突然收到了一份快递。

 

看着外包装的时候他就直觉不对劲,等到拆开一看,果不其然是一台相机。虽然并不是那天价的单反,只是一台全新的普通数码相机,但是尹昉知道价格也是不菲。他没急着给黄景瑜打电话,而是一直端坐在沙发上等着对方下班,黄景瑜打开家门,就看见一台相机摆在茶几上,而尹昉正襟危坐着,那副架势像极了从高中生书包里搜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准备训人的教导主任。

 

果不其然,尹昉蹙着眉头,指责劈头盖脸地就砸了下来:“谁让你买了,我要是真的想要我会自己挣钱买的,不需要你做这种事情。”

 

黄景瑜安静地听着,等到尹昉话说完了,毫不心虚地迎上尹昉的目光:“可是我就是想替你买。”

 

尹昉睁大眼睛,觉得自己被噎地不知道回什么。

 

而黄景瑜的话语还未结束:“我现在确实是买不起你最理想的那台相机,所以我只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昉儿,我只是想要对你好一次,你不要再为了我委屈你自己了。”

 

尹昉看着黄景瑜认真的表情,张了张嘴,又慢慢地闭上。他的视线游离了好一会儿,最后无奈地妥协下来,靠在沙发上,一会看看那台触手可及的相机,一会又去看黄景瑜。他问:“你哪来的钱啊。”

 

黄景瑜柔和了表情,然后故作玩味地笑笑:“我说这是我私藏的老婆本,你信不。”

 

尹昉立刻瞪他一眼:“正经的。”

 

黄景瑜立刻改口:“跟经理预支了这个月的工资。”没等尹昉说话,他又补上一句,“交房租的钱还是够的。”

 

尹昉彻底没了脾气。

 

黄景瑜小心翼翼地在尹昉身边坐下,然后试探性地揽住尹昉的肩膀,对方没挣脱。他虎牙一露:“既然如此,这周末我放假,我们出去走走吧。”

 

尹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一个小六岁的大男孩给吃死了。周末天气很好,正是春意盎然的时节,他们一阵打扮,然后拿上那台宝贵的不得了的相机,坐上地铁前往了玉渊潭。

 

春季正是玉渊潭樱花开放的季节,景点里人潮如浪,别说赏樱花拍樱花了,两个人能不走散都是个大问题。尹昉可珍惜那台小相机,全程护在怀里,黄景瑜在一旁看着对方被人挤来挤去还不敢乱动的模样,觉得好笑又心疼。

 

他干脆直接握住了尹昉的手,人流一阵晃荡,尹昉就直接被推到了他的身上。尹昉倒是没有任何推拒,任由黄景瑜牵着自己,他微微踮着脚,左看右看,终于找到一个出口,反握住黄景瑜的手就开始往外挤。黄景瑜在人潮之中也是人高马大,甚至还有余力低头去看他们交握的双手,对方那拿着锅铲帮他做饭、夜深人静为他掖被角的手,此刻就好好地握在自己的掌心间,显得有些娇小,却又格外富有力量。

 

他们穿出人潮在一棵樱树前停下,尹昉立刻把黄景瑜往前推:“景瑜,快去快去,快站过去。”

 

黄景瑜反应过来对方是要为自己拍照,便是等到树下的一对情侣离开后飞快地抢下那个位置。

 

尹昉熟练地拨开镜头,然后道:“景瑜,看我。”

 

黄景瑜的视线移了过去,看见了尹昉被相机挡住却又显得格外专注的脸。他突然觉得尹昉那句话有些多余了,自己有什么时候,是不在看着尹昉的吗。

 

不由自主地,他就绽开了一个笑容。

 

他听见了莫须有的快门声,觉得就好像是某种特效版,定格下了这一刻。

 

尹昉放下相机,专注地看着屏幕,又朝着他招了招手,神情满是兴奋与愉悦。而他只在那一刻觉得,那个时候尹昉含笑的神情,是他平生所见过的最耀眼的光。

 

 

 

 

06.

 

那年入秋换季的时节,尹昉生了一场重病。晚饭的时候黄景瑜就看着对方没吃多少东西,尹昉只是说有些累了没胃口,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电视而身边的人突然没了动静时黄景瑜才意识到大事不好了。

 

那个时候的尹昉已经是北京芭蕾舞蹈团的成员了,相比起之前规规矩矩的文员工作,尹昉现在工作的时间倒是挺闲散不规律,但是一旦忙碌起来就是昏天黑地,曾经有一段时间甚至顾不上回家给黄景瑜做饭。黄景瑜有时也会去舞团看尹昉排练,没好意思太张扬,总是远远地躲在角落里,后来被以无关人员不得入场的理由赶了出来。

 

所以黄景瑜知道,站在舞台上的尹昉和生活中的尹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面貌,舞台上的尹昉显得是那样自信而张扬,眼睛里总是溢着能够接触到自己喜爱的事物的愉悦,嘴角上扬的弧度再也不是温和浅淡,而是肆意风发。

 

他打心底里为尹昉感到高兴,好像于此尹昉就在北京尘埃落定,自己却仍旧是风中的一颗种子,不知道最终将会降落在何处。

 

尹昉这次生病黄景瑜也大致是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换季天气突然就降了温,那日下雨尹昉被困在了剧场,是黄景瑜去接的他,远远地就看见尹昉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站在屋檐下瑟缩的模样。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对方穿上,很奢侈地拦了一辆的士回家,到家后尹昉匆匆洗了个澡,也顾不上煮碗姜糖水,直接就开始做起晚饭来。那几日尹昉本就排练的很辛苦,一来二去地折腾几回,再好的身子也经不住病症的侵袭。

 

黄景瑜毫不犹豫地又叫了一辆的士,直奔市中心医院。尹昉在发烧,似乎已经有些意识不清了,脸色说不上是惨白还是透红更多,嘴唇倒是由于高热裂了几道口子。

 

他让尹昉枕着自己的肩膀,满脸焦急地催促师傅开得再快一些,出租车司机从镜子里瞥了一眼后座上的两人,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尽量地多踩了几分油门。

 

到了市医院后,尹昉又勉强清醒过来一些。黄景瑜没有想到大晚上的急诊会有这么多人,一走进医院队伍长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周围甚至没看见空位。他硬着头皮去询问了很多陪诊的人能不能让个座位出来,都被对方冷眼拒绝,最后有一位好心的妇女招呼他们过去,黄景瑜连连道谢,然后让尹昉在这坐着等他他去挂号。

 

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很晚了,来医院排队的人却源源不断,黄景瑜从未觉得时间像现在这般漫长,他不敢去看冗长的队伍,只能把视线留在角落里的尹昉身上。尹昉闭着眼睛把头靠在墙上,一副难受的模样,他突然后悔怎么没给对方买瓶水,但是到如今他却不敢离开好不容易才排到这里的位置。

 

凌晨一点,前台的护士开始吆喝急诊的号已经挂完了,剩下的人可以走了,大厅里顿时一片抱怨抗议。黄景瑜抽了抽鼻子,看着和自己就差几个人的挂号台,黯黯地走回到尹昉身边,他探了探对方的额头,感觉比之前更烫了几分,他又试着叫了叫对方的名字,竟是没有得到回应。

 

眼眶突然一阵发热,黄景瑜蹲下身握住尹昉的手,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从他来北京的第一天就是尹昉在照顾他,对方总是很细心,自己哪怕是稍微咳嗽了一下,对方就立刻嘘寒问暖,然后给自己塞瓶口服液说是预防一下。

 

他回过头,发现自己离开的那个位置瞬间就被人补上,大厅里排队的人纷纷席地而坐,俨然一副要等一个晚上然后排第二天早上的号的架势。

 

黄景瑜生生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打横抱起尹昉就往外走,尹昉的脑袋无意识地耷在他的胸口,滚烫的鼻息透过衣襟喷在他的皮肤上,让他的心绪一并沸腾起来。

 

重新回到家后,黄景瑜把尹昉放到了卧室的床上,拿毛巾沾了冷水覆在对方的额头上,他又在家里翻了好一阵,找到了没过期的退烧药,尹昉虽然烧得迷迷糊糊,但还勉强能听话地爬起来吃药,黄景瑜把尹昉揽在怀里,能感觉到尹昉捧着水杯的手其实根本使不上劲,便是握着尹昉的手帮他托着水杯。

 

尹昉看起来是由于药效沉沉地睡了过去,黄景瑜却是坐在床边彻夜未眠,后半夜的时候尹昉出了一身的汗,身子也在微微发抖,黄景瑜就耐心地帮对方把汗全部擦掉,又多加了一床被子。

 

天一亮,黄景瑜就冲到附近的早餐店买了一份白粥上来,但是等到尹昉真正醒过来的时候,粥已经完全冷了。

 

尹昉睁开眼睛,不算清醒的视线里还是依稀能看见大男孩满脸的担忧与倦态,对方的脸凑近了一些后,他甚至能看见对方眼底布满的血丝。他还没有烧得意识全无,知道这一个晚上黄景瑜都为他做了什么,但是此刻看着黄景瑜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他盛满了暖意的心里却是徒添了几分动荡。

 

鬼使神差般地,他就抬手抚上了黄景瑜的脸颊,他的体温还没有完全降下去,因此黄景瑜皮肤的温度仍旧凉凉的,刺激着他的掌心。

 

那天黄景瑜没去上班,就在家里陪了尹昉一整天。他看粥冷了要去热热,结果走到灶台边发现自己连火都不会开,本打算要再跑出去买一份,尹昉却自己下了床,他还有点低烧,走路却没什么问题,两个人纠扯了一番,黄景瑜不敢太刺激到尹昉,只好由着尹昉开火热粥下饺子,全程都跟在对方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

 

在黄景瑜不成气候的照顾下,尹昉恢复地很快。黄景瑜始终觉得有些抬不起头,尹昉却对着他笑笑,说景瑜也是能照顾我的人了,以后生病再也不用担心了。

 

黄景瑜把歉疚全部吞进肚子,心里默默发誓今后一定要成为一个担当得起一切的人。

 

那年冬天来得很早,雪在年前就下了起来。听闻家中母亲身体抱恙,尹昉便是在过年的时候打包行李回了湖南老家。

 

黄景瑜去火车站送他,尹昉问你真的不回你家看看吗,一个人在这过年多寂寞啊,黄景瑜只是笑,说没关系,我就在这等你回来。而事实上北京的冬天比他所待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寒冷,这个新年也比他二十年来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寂寞。

 

暖气管恰好坏了,联系了房东得到的回复是初七后才能有人来修。他把窗户全部关上,穿着厚厚的棉衣缩在沙发上,把那床带着尹昉的味道的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却还是觉得冷。春晚里小品却让他露不出半点笑容,看见熟悉的芭蕾群舞他就想起了某个熟悉的身影,零点之前他从被窝里钻出来去下饺子,尹昉走之前教会了他怎么开关火,他把一整袋饺子全部煮了,却是吃了两个后再也没了胃口。

 

窗户糊着一层厚厚的雾霜,即使是这样也能够看见外面的霞灯彻亮,斑驳的色彩带着隐隐约约的朦胧感,他恍惚听见了无数人家的欢声笑语。

 

他在零点给尹昉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他便发了一条新年快乐过去。直到凌晨三点,才收到了尹昉的回复,说是家里亲戚太多喝了酒要他照顾,便没顾得上看手机,对方解释了一大段,最下面一行写着新年快乐四个字。

 

电视里的春晚重播又演到了一半,黄景瑜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给尹昉回消息。

 

——你们家有那么多亲戚啊

 

尹昉这下倒是回复得很快

 

——你还没睡吗

 

黄景瑜道

 

——守夜呢

 

尹昉道

 

——吃饺子了吗

 

——吃了

 

黄景瑜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把整盘全都吃完了

 

他们抱着手机,隔着一千五百公里的距离聊着天,好像这样就能代表这个新年仍旧是和彼此一起度过。四点多的时候尹昉说他困了,黄景瑜便忙道那就快休息吧。他们之间的对话结束在了相邻的两个晚安上,黄景瑜盯着联系人的名字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把那句“我好想你”发送出去。

 

这个新年很孤独,但他不想回家,不想父母,不想朋友,只想尹昉。

 

只想尹昉。

 

他夜晚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缩起自己的身子,枕着尹昉入睡的枕头,盖着满是尹昉味道的被子。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把前一晚没吃完的饺子重新热了热,发现吃下去早已不是之前的味道,不是尹昉煮出来的那股味道。

 

年前尹昉的舞团参加了一个演出,有专业人士录了视频,黄景瑜现在就捧着尹昉的电脑,把那段演出反反复复地看,好像怎么也看不腻。

 

尹昉回到北京的时候是年后初三,他没有告诉黄景瑜,自己拖着行李箱从火车站一路挤回他们居住的老城区,再一步一拖地把箱子搬上楼,突然间就像是重新走了一遍黄景瑜初来时的道路。

 

他用钥匙打开门,有些好奇黄景瑜在看见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然而走进屋子的时候,他发现室内的温度比室外根本没高上多少,皮肤依旧是沁人的寒意。他把箱子随便放在门边,走到暖气管处打量一番才发现坏了,他又开始满屋子寻找黄景瑜在哪,最后才意识到沙发上在被子里蜷屈成球的那个身影就是他的大男孩。

 

现在还是大白天,他不知道黄景瑜这是在睡什么,还以为对方冷出毛病了,便是急忙走了过去,一走过去便发现他的电脑歪在一边,上面正循环播放着他之前那段表演舞蹈,他摘下手套去探黄景瑜的额头,发现是正常的温度,对方也好像真的只是在睡觉一样。

 

他的手有些冷,黄景瑜被他的动静闹醒,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尹昉没躲,就这样在沙发边坐下,和黄景瑜逐渐清明的目光对视上,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我回来……”

 

“了”字还没说出口,尹昉突然被黄景瑜拽了过去,猝不及防地就倒在了对方的身上。

 

而黄景瑜凑近尹昉,毫无征兆地就吻上了对方的唇。

 

他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唇齿相接的那一刻,没有人抗拒,而是在数秒的青涩试探后直接拥抱在了一起。黄景瑜护着尹昉的后脑,在狭小的沙发上艰难地翻了个身,被子被他们一起扯掉扔在地上,把尹昉压在沙发上后黄景瑜终于找到一些主导的感觉。

 

但是他们终归都是没有经验的,舌头纠缠的像是头和尾打了结的蚯蚓,一个不小心磕在了对方的牙齿上就是一阵刺痛。黄景瑜的另一只手攀上了尹昉的脖颈,拇指感受到了对方喉结震颤的幅度,他们毫无章法地胡乱吻了一通,更像是把对方的嘴唇啃了一遍,然后在缺氧之前气喘吁吁地放开彼此。

 

黄景瑜撑起身子,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尹昉,对方的神色淡淡的,眼角带着情动的微红,还在因为气息不稳而张着嘴呼吸。

 

他们这样对视了一会,然后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黄景瑜说:“昉儿,我好想你。”

 

他又俯下身去找尹昉的唇,这次却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啄一下,然后就把脑袋沉在尹昉的胸口,用耳朵去听那逐渐加快的心跳。

 

感受到拥抱着自己的大男孩谋求安全感般的举动,尹昉抬起手回抱住对方,然后轻轻地抚上对方的发顶。

 

他笑:“我也是。”

 

 

 

 

07.

 

在一起之后,黄景瑜名正言顺地把尹昉接到了自己的床上一起睡觉。他们互相拥抱着取暖了几天,初七后终于等到师傅上门把暖气管给修好。

 

他们的被子都是小被子,卖掉其中一床后,又买了一条供双人使用的大被子回来。睡了一阵后黄景瑜抱怨,以前被子不够大尹昉总是往自己怀里钻,现在被子够了就不要自己了,尹昉为自家小六岁的恋人奇怪的醋点无言以对,最后还是妥协了任由黄景瑜每天搂着自己的腰一同入睡。

 

黄景瑜依旧还是西餐厅的侍应生,只不过一年下来升职加薪,现在也算是彻底地稳定下这份工作。他也依旧上的是早班,每天傍晚回到家,也依旧是看到尹昉站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

 

但是也能有些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他脱下外套,就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尹昉,把下颌抵在对方的肩膀上。尹昉扬了扬菜刀说别闹,黄景瑜就不依不饶地把尹昉的头转过来,两人黏糊糊地亲吻一阵后,黄景瑜才满意地放开对方。

 

夜晚一起看电视,黄景瑜总是要把人往自己怀里带。尹昉抱着那个抱枕不撒手,黄景瑜就抱着尹昉不撒手,他们随时随地都能接吻,心情好了就跑到对方的嘴唇上啃一下,和最开始青涩的吻技相比,现在可谓是都练了出来。

 

只要亲吻就能轻易地勾起对方的情绪,最后被电视机里随便一阵莫名的动静惊醒,回过神来立刻悬崖勒马。

 

两个人腻在一起,完全一副热恋中的小情侣的模样。

 

他们开始一起出门买早餐,黄景瑜很享受大清早牵着尹昉的手走在巷子里的感觉,没有人能看见,他们十指相扣,用指尖去摩挲对方的掌心。尹昉会多送上班的黄景瑜一程,黄景瑜也不想让尹昉太累,两人便在地铁站的入口挥手告别。尹昉去舞团的时候,先下班的黄景瑜就会去门口接尹昉,尹昉嗔对方你多绕一圈不要钱的啊,黄景瑜就嬉皮笑脸地道多绕一圈来看媳妇怎么能在意钱呢。

 

他们也有尝试着更进一步,只是第一次谁都没有经验,黄景瑜扩张都做不好后尹昉忍不住表示要不我上你吧,立刻勾起了少年人的斗志,摁住尹昉一顿猛亲试图转移注意力,然后蛮横地就想往里面挤。那一次的结果自然是很惨烈的,尹昉两天没下得来床,黑着一张脸表示绝对不可能再来第二次。

 

黄景瑜一方面心疼尹昉,另一方面骨子里那份不服输的劲不会允许他在自己恋人面前这么丢脸。尹昉说是拒绝,但是真正到了身体力行的时候却是无论如何都反抗不了自己那人高马大的恋人的。

 

第二次黄景瑜小心了许多,尹昉疼倒是不疼了,就是觉得黄景瑜这磨蹭劲比蒸馒头还难受,他们总觉得还差着点什么,直到黄景瑜不小心碰到了某个点而尹昉浑身激灵地叫出了声时,好像是某种隐秘的机关就此打开。黄景瑜摆出了一副了然而游刃有余的微笑,尹昉直觉自己要完,而他的预感是对的,初次尝到情事的甜头后两人都像着了魔,那个晚上尹昉不记得自己被黄景瑜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多少次,只知道自己又是两天下不了床。

 

两个人平时都没有什么消遣,就是养成习惯般的每个月一次的上街逛逛,平时两人都很默契的什么都不买,就是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缓缓走回来,吹吹北京的夜风,看看北京夜市的喧嚣与繁华,然后告诉彼此他们都在北京这块地上顺利地生存下来了。

 

现在的黄景瑜却十分阔气,每路过一家小吃摊就要问问尹昉想不想吃,然后就在尹昉连连摇头之中接二连三地买下了糖葫芦章鱼丸烤冷面,买都买下来了尹昉也就不推拒了,乖乖地吃下黄景瑜咬过一半的糖葫芦,有些羞涩地张嘴接过黄景瑜亲自喂来的章鱼丸,吃烤冷面的时候唇角沾上了浆汁,黄景瑜就径直凑过来舔掉了他嘴角的酱汁。

 

北京这座城市总是忙碌的,街上的行人各忙各的,谁也注意不到他们。

 

天色晚了没有地铁了,他们就干脆一路沿着街道走回家。黄景瑜牵着尹昉的手,像是觉得还是太冷了,就握着对方的手一起揣进衣兜里。他们在明亮的街灯下拥吻,夜色斑驳寂寥,只有灯泡下的飞虫能够见证他们隐秘的感情。

 

夏季来临后尹昉的工作变得繁重起来,有一段时间甚至要住在舞团里,黄景瑜嘴上说着理解,心里却格外不是滋味。他在下班后偷偷跑到剧院,不少工作人员都已经认识了他,知道他是尹昉的朋友,黄景瑜让那些人不要声张,自己坐在座位的最后一排看尹昉的排练。

 

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无法欣赏这种高境界的舞蹈,看着尹昉甚是自然地揽着一个女人的腰来回动作,鼻尖总是堪堪擦过那女人的胸,他们手牵着手默契地配合,舞蹈结束后还获得了一致的好评,黄景瑜只觉得有一股无名的火在胸膛里燃烧。

 

他在尹昉回休息室的必经之路上拦下了对方,径直把人拽到阴影里压在墙上,尹昉一见是他很是惊讶又欣喜,随后不由分说被对方摁着疯狂索吻后才渐渐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惹到这小祖宗了。他哭笑不得,但还是得解释这都是职业素养需要,这都是为艺术献身。

 

大男孩甚是委屈:“那你怎么就不为我献身呢。”

 

尹昉反笑:“我为你还不够献身的呢。”

 

他说:“我把我自己都交给你了。”

 

黄景瑜的眼睛在黑暗之中也是亮亮的:“那你愿意,把你的未来都交给我吗。”

 

尹昉默了一会,最后轻声道:“好。”

 

黄景瑜笑起来,明眸皓齿,熠熠闪光。

 

那年尹昉过生日,黄景瑜用自己的攒下来的工资为对方买了第一个生日礼物,是一款虽然品牌普通但对于他们而言也算有些奢侈的腕表。尹昉没有拒绝这份心意,好好地收下然后亲自戴在了手腕上,戴上之后他去看黄景瑜的表情,突然觉得对方这傻乐的劲是不是有些过了,然后才发现对方的手腕上竟是带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手表。嘿,合着为了这情侣表,他们又得省吃俭用两个月。

 

中秋节的时候,两人坐到天台上去看月亮。

 

黄景瑜说,对着嫦娥姐姐许个愿呗。

 

尹昉说,你知道的,我不会许愿,最多就是世界和平。

 

黄景瑜就笑笑,抵上尹昉的额头,那我来许。

 

请求嫦娥姐姐保佑我们,长长久久,美美满满。

 

尹昉也低低地笑了两声,然后主动地凑过去吻了吻黄景瑜的脸颊。

 

天气很给面子,从他们这个地方抬手伸向天空,就好像能够把那轮圆月握在掌心。

 

而最后他们握住的,是彼此温暖的手。

 

 

 

 

08.

 

第二年年初,黄景瑜经熟人引荐,参与了一个广告的试镜,顿时被时尚工作室相中。那个时候他和尹昉已经在一起一年了,尹昉几个月前退出了舞团,目前是个自由舞者,也正在朝着艺术工作者的方向发展。

 

黄景瑜总是打趣道,以后不能叫昉儿了,得叫尹老师,得叫尹老艺术家。

 

他把这件事跟尹昉商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尹昉的表现怪怪的,虽然最后尹昉对此表示了支持,但是他直觉尹昉心中还想着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没有告诉他。以往的他一定会刨根问底,这一次他却没有,看着尹昉欲言又止的微笑,他像是装糊涂般迎合起来,凑过去亲了对方一口,说你的预言成真啦。

 

尹昉回忆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曾经说过黄景瑜这张脸不去当模特真是可惜了。

 

黄景瑜就像是天生的衣架子,又或者说他这辈子的灵性全都被分在了造型这方面,与工作室合作拍摄的第一组照片,就惊艳了当场的工作人员,即使本人没什么经验,但是在场外指导的解说下,他改正地很快,也立刻就能达到摄影师想要的效果。

 

第一组大片拍出来一经上传,顿时就在这个圈子里掀起了一阵小风浪,黄景瑜这个名字一而再再而三地流传出去,没过多久竟然就有新的杂志来找他合作。

 

黄景瑜虽然有些迷茫,但依旧是开心的,他辞掉了西餐厅的工作,渐渐地把重心放在了这方面的试镜上。

 

第一次一次性地收到这么大数额的工资后,黄景瑜乐得不行,立刻就要请尹昉出去吃饭。这次他们是真的再也不用顾忌什么了,选了一家火锅店吃得热火朝天。

 

尹昉今晚的兴致似乎有些好,喝了很多酒,没过一会就一副微醺的模样。他隔着氤氲的火锅热气去跟黄景瑜碰杯,脸上又满是浅淡的笑意,看不出是因为愉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尹昉突然问:“景瑜,你喜欢这一行吗。”

 

黄景瑜思索着,喜欢倒也许还称不上,但他的确对此兴趣很高,是他想要尝试着继续走下去的一条路。他实话实说地向尹昉传达了自己的想法,尹昉听着,默了半晌,又笑着朝他举起酒杯:“景瑜,我真的很羡慕你。”

 

他说:“走你自己最想走的路吧。”

 

黄景瑜想,这话他好像听尹昉说过无数遍,但他从来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尹昉总是说很羡慕自己,总是说自己很幸运,但在他的心目中明明一切都是反过来的,他是有多么羡慕尹昉啊,有自己最喜欢的目标并不断前进着,他们初遇时谈论过无数的抱负与理想,而尹昉明明才是离他们所期待的未来最近的那一个。

 

那天晚上尹昉喝醉了,是他们相识以来,黄景瑜第一次见尹昉喝醉。

 

尹昉喝醉的时候,倒是不会发酒疯,却是时而安静一会,时而闹腾一会。黄景瑜好不容易把人带回家里,尹昉一进家门就开始脱衣服,黄景瑜在身后吞着口水看了一会,发现尹昉不是想做那种事,对方迷迷糊糊地脱得就只剩底衣和短裤的时候,突然开始跳起舞来。那舞黄景瑜不陌生,不如说他这辈子可能就只能记下这一支舞,那是他第一年在北京过生日,尹昉在天台上为他跳的那支舞。

 

对方跳了一会,就打着转往餐桌那边歪去,眼看着快要撞上椅子了,黄景瑜便也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拉了尹昉一把。

 

没想到这一拉尹昉就直接不跳了,黄景瑜没收力,站不稳的尹昉就直直地往他怀里倒去。被撞倒在沙发上的时候黄景瑜只觉得自己真他妈丢人,两次了居然都没撑住尹昉。但是这一次尹昉没有任何负担地直接就攀上黄景瑜的胸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住对方然后躺在其上,耳边正好是黄景瑜鼓动着的心脏。

 

尹昉伸出一根手指,抵着黄景瑜的心口,慢悠悠地打着转。

 

然后尹昉说:“景瑜,我的第一支舞是跳给你的。”

 

他说:“但是我的最后一支舞不会是为了你。”

 

“所以是我先背叛了你,我不怪你。”

 

黄景瑜莫名地有些心慌,他听不懂尹昉在说什么。

 

所以他只能有些笨拙地抱住尹昉,从来没有觉得一个拥抱会这么手足无措。他轻轻地揉着尹昉发烫的后颈,尹昉却突然直起身子来咬他的唇,尹昉在这方面不是没有主动过,却从来不是这般,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某种易碎品,战战兢兢地似乎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消失。

 

黄景瑜不敢动,任由尹昉占据所有主动权。

 

尹昉一边吻他,一边却又含糊不清地说:“景瑜,以后不要再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景瑜,以后不能再随便对别人发火了。”

 

“景瑜,以后就算很累也一定要笑出来。”

 

黄景瑜霸道地封住了尹昉的呼吸,也堵住了对方所有未说出口的话。他吻得很用力,不带占有不带情欲,他就只是想要这么吻着对方而已,他在尹昉的鼻息之间闻到了浓郁的酒精味,对方闭着眼睛,他看不见那双令他心动至今的清澈眸子。

 

尹昉在无意识间回应着他的吻,但是渐渐地气息就越来越弱,黄景瑜离开对方,意识到对方已经睡着了。他便是看着对方温和的面色许久,然后带着虔诚一般地吻上对方泛红的眼角。

 

第二天早晨醒来,尹昉因为宿醉一脸迷茫和痛苦的往黄景瑜怀里窜,黄景瑜有心推开对方看看是什么情况,却被尹昉死死地拽住挣脱不开,稍微把对方的脸抬起一些,才意识到对方定是因为宿醉而头疼不已。

 

他笑着帮对方揉揉太阳穴,然后表示自己去倒杯水就回来。尹昉咬着牙磨磨蹭蹭地放开黄景瑜,黄景瑜立刻不要脸地凑上去:“要不要这么舍不得我啊,走一会都不行啊。”

 

一听这话尹昉立刻拍了黄景瑜一掌,一副你快走吧的嫌弃表情。看着对方确实难受,黄景瑜也不再逗弄对方,最后摸了摸尹昉的头发就往门外走去。

 

转过身的那一刻他却垮下了嘴角,侧目后的余光还能看见尹昉翻了个身躺到他的床位上把脸埋进他的枕头里的画面。

 

他不知道尹昉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自己说了什么,但是他还记得一清二楚。

 

记得尹昉一遍一遍叫着他名字的柔情,记得尹昉那些不知所谓的言语,记得尹昉明明笑着却像要哭出来的表情。

 

也记得尹昉最后陷入沉睡前,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他说——

 

怎么办啊,景瑜,我还没有教会你做菜啊。

 

 

 

 

09.

 

在夏季本就惹人烦躁的蝉鸣和炎热之中,两人有了相识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生活在一起这么久,他们从来没有因为任何小事吵过架。在成为恋人之前,黄景瑜从来都是让着尹昉,不论是因为他不放在心上的长了六岁的年龄,还是他心里一早就发酵生根的隐晦心思,都让他格外顺从。而在一起之后,他更加宠着对方,说不得骂不得碰不得,更别说吵架这种彼此都不讨好的事。

 

于尹昉而言,他就更不是那种会挑起一场争执的性格

 

两人无言地坐在沙发的两头,家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破旧的小风扇打着转吱呀作响,恰好吹在沙发正中间谁都吹不到的地方,成为整个屋子里唯一的动静也是唯一的清凉。

 

尹昉的面色其实很平静,黄景瑜却是蹙着眉抿紧唇,因为心浮气躁额角聚着密密麻麻的汗珠,随着时间消磨都忍不住一颗一颗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擦过下颌,打湿衣襟。

 

说是吵架,不如说是黄景瑜单方面的施压。尹昉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着就被一个导演相中,邀请他去参演一部文艺电影,尹昉本来推拒了好一阵,在看过剧本大纲后,却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回到家后跟黄景瑜说起这事,已经不再是商量的余地,更像是告知对方自己的决定,黄景瑜一听尹昉突然间就要去剧组住好几个月不回家,顿时就急了,一时间生气的重点竟不知道放在是对方瞒着自己去参演电影,还是就这么宽心地离开自己几个月也毫无负担。

 

那个时候的他们在各自的圈子里几乎已经稳住了阵脚,收入也开始变得可观,早就有能力搬到更大的房子里住,但是谁都没有提过搬家这件事,两人就还是喜欢窝在同一张小小的床上入睡,喜欢坐在沙发上争抢同一个已经破损不已的抱枕,喜欢闻着呛人的油烟味然后用接吻来试菜。

 

黄景瑜因为工作,偶尔会彻夜不归,又或者是满身酒气地回来,尹昉对此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只会在第二天早上问对方一句昨晚睡好了没有需不需要回家补觉,或者是耐心地把对方满是酒味的衣服脱掉再把大男孩扶到床上去躺着。黄景瑜为此时常感到愧疚,尹昉却只是笑着表示他知道这都是身不由己,他不会有别的想法,让黄景瑜放心去做想做的事。

 

黄景瑜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背后会没有尹昉的支撑,他知道他每一次每一刻每一天的辛苦都不只是为了自己所谓当初扬言的梦想,他是在为了两个人共同畅想的未来而努力。

 

所以当听见尹昉那句,“你总要适应没有我的生活”的时候,脑海中仿佛有一根弦就此断裂,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坍塌感。

 

他双眼通红,声音带着某种嘶吼的力度:“我不适应!谁他妈要适应!你已经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了你知不知道!”

 

他们隔着窄小的沙发对望,却好像是横亘着浩瀚银河般寂长。尹昉没有移开目光,他试图伸手去触碰一下大男孩,却被黄景瑜一手拍开。打在皮肤上的声音很响亮,尹昉都错愕了那么一瞬间,黄景瑜好像是忽然就回过神来,猛地扯过尹昉已经收回去的手,握在掌心的时候却又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们无言了很久很久。

 

“昉儿。”最后是黄景瑜打破了这份寂静,“我愿意支持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是求你了,别再说出这种话了。”

 

黄景瑜没有过来拥抱尹昉,也不敢索要任何一个拥抱。尹昉摩挲过对方的每一个指尖,看着那每一个都由他剪短磨平的指甲,没有给出任何肯定的回应,只是主动凑过去吻了吻大男孩紧张干涩的唇角。

 

尹昉离开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内黄景瑜参与的试镜和接下的拍摄格外地紧凑,几乎把他每一天的生活和时间都填满。

 

但是两个人还是会在手机上毫无节制地说着情话,每天晚上都会互相打电话,声音和情绪都听不出任何异常。

 

尹昉回来的那一天,跟黄景瑜坦白了他和一个女演员拍了一场床戏,虽然一再声明都做了保护措施,但还是把黄景瑜气得不行,浑然不顾对方累不累就把对方折腾了一个晚上,尹昉倒也乐得配合,他们这么久没见了,不论黄景瑜这醋吃的是不是真心实意的,他们都需要一个理由来怀念彼此的温存。

 

那个时候尹昉却是忘记了,他们之间的温存什么时候都需要某个理由来支撑了。

 

生活又开始变得井然有序,他们还依旧是时刻腻歪在一起的美满情侣,你目送着我走上地铁,我在窗口眺望你的归来。但是那个相机被他们放在床头柜里很久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在曾经那段贫穷的时间里,他们甚至总能抽出时间去逛逛这些北京的著名景点,故宫,天坛,长城,颐和园,一个都没有落下。黄景瑜本来对这些事物并不感兴趣,但是他乐意陪尹昉去,相机里留下了无数那些美好时光的见证,床头摆着一张他们特地洗出来的两人在天安门前的合照,照片里的两个人穿得朴素,笑容却是比映在他们侧脸上的阳光还要灿烂。

 

一年之后,尹昉受邀参与国外著名机构支持的艺术家驻留计划,要出国三个月。黄景瑜这回倒是没有任何挣扎了,反倒是在尹昉收拾东西的时候格外热心,不住地提醒对方这个要带那个也要带,尹昉走的那一天黄景瑜正好有个特别重要的拍摄任务,他本来想推了,却被尹昉制止,正色地说干一行就得有点职业素养,现在都还不是我们有资格讨价还价的时候。黄景瑜颓然听从,只好在家门口吻住对方,拥抱了整整一分多钟才算作罢,他看着尹昉挺直的背影,默默伸出手,轻轻一抓却只是满手心的凉薄空气。

 

尹昉回国的那天黄景瑜倒是去偷偷接他了,尹昉跟团队打了招呼,一直留到最后才从通道走出来,一眼就看见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熟悉大男孩。他们不管不顾地拥住对方,尹昉觉得黄景瑜好像瘦了,但是整个人更有气质了,以前穿的就是北漂青年的标配,现在不论怎么搭都是一副阳光帅气的模样,是那种走在街上就会招人回头的类型,黄景瑜却觉得尹昉才是真的瘦了,满身风尘仆仆的气息,自己搂在对方腰间的手分明就多移了几分,那本就精致的锁骨此刻更加消瘦明显了。

 

黄景瑜问还要忙吗,尹昉笑笑摇头,说不忙了,要懒在家里哪也不去了。黄景瑜抵住对方的额头,嘴唇轻轻在对方眼角的痣上点了一下,然后说,欢迎回家。

 

尹昉的确是闲了好一段时间,黄景瑜却是在年后接到了某个剧组的邀请,所分配的角色竟然还是男一号。他把对方发来的资料给尹昉看了看,尹昉看了一会就说我完全支持你的选择和决定,但是黄景瑜发现,对方说这话的表情,分明就和曾经那日在火锅店里的神情一模一样,是他完全不懂的某种释然。

 

接下这部戏的时候,黄景瑜隐隐觉得,自己是有赌气的成分在里面的。同性题材本就惹人非议,剧本里的戏份也写得一清二楚,但是尹昉却表现得很大方,在剧组不借位而亲上另一个男人的嘴唇的时候,黄景瑜尽力地去克制自己的情绪了,却还是忍不住想如果尹昉就在这里,就亲眼看见这一幕会怎么样。

 

然而直到整部剧杀青,尹昉都没有来探过一次班,也总是嘱咐黄景瑜拍戏就要投入少和自己联系免得感情分心,在旁人的眼中,就好像黄景瑜的生活里从来就不存在尹昉这个人,只有镜头中两个同为主角的男孩般配又甚有火花的表现。

 

网剧上映的第一天,黄景瑜几乎是一夜爆红,微博涨粉无数,一群人翻出了他曾经做模特时的作品,又有一群闲人试图挖掘黄景瑜的现实生活。然而最主要并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荧幕中两个主角的表演和他们幕后交好的关系,黄景瑜从未经历过这种阵仗,完全是懵逼的状态,剧组便告诉他们不必过于理会,顺其自然就好。

 

尹昉也是这么说,甚至还捧着电脑特地在黄景瑜的眼前去为网剧贡献收视率。黄景瑜气结,一边试图关掉网页一边说,看你男朋友和别人谈恋爱就这么有趣?尹昉倒是笑得开心,是啊,很有趣。他们在沙发上闹作一团,难得一次放纵就好像突然找回了当年的感觉,对一切都不管不顾,任何一点机会都是恩赐,任何一点明媚都能让他们笑出声来。

 

闹够了后黄景瑜就把尹昉压在沙发上亲吻,又熟练地剥去对方的衣服,尹昉任由对方动作,任由对方一边刺激他一边在他耳边恶意发问,昉儿,你吃不吃醋,你生不生气,你爱不爱我。黄景瑜说,昉儿,我不止亲过你一个男孩了,你会不会嫌弃我。尹昉道,我又不是男孩。黄景瑜突然笑了,对,你不是男孩,你是我男人。

 

后来尹昉就不再去看那部网剧了,直到有一天黄景瑜大半夜才醉醺醺地回到家,尹昉问他去哪了怎么电话也不接,黄景瑜不回答,就是抱着尹昉,不一会尹昉就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衣服被温热润湿,然后大男孩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昉儿,我们公开好不好。”

 

黄景瑜睡了后,尹昉才有时间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电脑上一阵搜索,顿时就被铺天盖地的消息和新闻砸塌了世界。

 

黄景瑜的事业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但是黄景瑜却也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送外卖翻了车还闷着自己伤口不敢说的男孩,他成天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手机关了机任由剧组公关,每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昉儿,我们公开吧”。他说他不怕洪水猛兽,他害怕的是一个人站在独木桥上却不知道该继续走还是选择坠落。

 

尹昉总是温和地拒绝,好像他的决定并不残忍,好像他把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不行,景瑜,这样会毁了你的。

 

你害怕吗。

 

我不害怕。只是你值得拥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而正如尹昉一直安慰的那样,那股洪流终究还是过去了,黄景瑜一只脚迈进了演艺圈中,有人看中了他的天分和努力,开始有更多的剧组给予他涅槃的机会。

 

但是黄景瑜发现,他和尹昉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他深夜回到家,看见尹昉一个人开着一盏小灯坐在餐桌旁吃面,是他最熟悉的那种一眼望过去只有清水的素面。尹昉看见他回来就立刻把剩下的大半碗面全部倒了,黄景瑜却发现自己看着这样的尹昉竟然什么话也问不出口,然后在尹昉微笑着说我帮你烧了热水你去洗澡吧的话语中沉默地走进浴室。

 

夜晚睡觉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被子被拉开一条小缝,冷风灌进去惹得一阵凉意,黄景瑜把背对着自己躺着的尹昉转过来,像以前一样拥进自己怀里,尹昉没有拒绝,但是黄景瑜感觉得到,尹昉只是没有拒绝,只是没有拒绝罢了。

 

然后就在那时的春季,在玉渊潭樱花盛放的时节,尹昉不告而别。

 

早晨醒来的时候,视线中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人的痕迹,但在这小小的屋子里却反而显得无比自然。

 

黄景瑜在枕边发现了尹昉留下来的信,上面写道:

 

「景瑜:

 

不论你选择怎样的未来,祝你前程似锦。

 

找到你最爱的人

 

走你最想走的路

 

做你最想成为的那种人。」

 

摆在床头的合照对方没有带走,黄景瑜直接扔在了地上,玻璃破碎成一片晶莹。但是当他注意到信纸上有着一大片曾经被润湿的痕迹后,他又发了疯地蹲下身试图去拼凑起那残破的相框,他的手指被玻璃割伤,流血不多却恰好滴在照片上,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单薄的相纸被划开一条长长的裂痕,就在他们两人之间,黄景瑜颤抖地捡起来,也不管自己的伤口就跑出去,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一家能够过塑照片的店。老板看了他一眼,接过相片后继而把一张纸巾塞进他的手心,黄景瑜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才发现血竟然已经浸满了手。

 

他突然就就明白了尹昉当初醉酒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对方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未来,不如说,自己如今的成就都是尹昉无声的支持而来的。

 

他想起了那碗被尹昉倒掉的面,对方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对着那样一个空旷的家把曾经吃到想吐的东西一根一根咽进肚子。

 

他又想起他们相依为命的日子,坐在街头被风吹冷的快餐却是世上最好的美味,路边的关东煮只能买最小份,一人咬下一口另一人再吃剩下的一半,完全不够解馋但那股暖意却是最真切渗入心脏的东西。

 

那时他们一无所有,却没有一天不开心。

 

如果他们仍旧是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最不起眼的公司文员和餐厅服务生,他们的爱情故事也许可以走得很长久。

 

而故事的结局从来没有谁背叛了谁。

 

只有站在那最耀眼的未来里,身边却不再存在彼此的空白。

 

 

 

 

10.

 

尹昉在北京的城区买了一套公寓,是适合两个人居住的户型,他却按照一个人生活的习惯装修了一番。

 

他的本职还是舞者,但是却有越来越多的知名导演来找他拍电影,尹昉考虑了很久,还是答应了下来。他本来并没有打算从舞者这个身份变换为演员,心中却总有某个地方在蠢蠢欲动,越想远离的地方往往都是最可望而不可及的尽头,尹昉想那就干脆不要挣扎,以前总把顺其自然挂在嘴边的人明明就是自己。

 

在外地拍戏的时候,他收到了母亲去世的噩耗,然而那个时候他甚至没能赶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目前的人生中经历过的三次绝望,第一次是家庭不再完整的时候,第二次是他半夜离开黄景瑜却不敢在对方额上留下最后一个吻的时候,第三次便是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想家这个东西对于他而言果然还是太遥远了,像是奢望的星星,像是他不敢触碰的一道光,他的归宿和远方无法合二为一,所以他只能停留在原地不曾出发。

 

于此他开始更专心地投入到工作之中,一面继续从事着舞蹈的工作,一面没有放弃任何能够演戏的机会。

 

但是他从来没有失去过黄景瑜的动态,主动把一切社交联系都删了的人是他,但是他却知道大男孩离开了北京,把工作重心移到了上海。黄景瑜获得了很多很好的拍戏机会,无数知名杂志也都有他的身影,尹昉一期不漏地全部买了回来,又把对方接受过的采访整理出来。

 

他发现黄景瑜在镜头之前是那么沉稳而自信,和他当初认识的那个毛躁而天真的大男孩甚是不同,黄景瑜还是那副直率的性格,但是尹昉听得出那些话语都含着处世的理性。大男孩显得更有担当了,越来越会照顾人了,但是尹昉至今都在遗憾到最后都没教会黄景瑜做任何一道菜。偶尔还会看见黄景瑜在被问到感情史时微红了脸,被问到喜欢的类型时犹豫的挣扎,大男孩的眼睛里会有一闪而过的晦涩,但在镜头前却依旧情绪自然,听着黄景瑜编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尹昉竟是会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尹昉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便总是会克制自己不在外面失态。但是有一次他却不小心喝多了,一个人回到寄住的酒店后,毫无意识地就给自己心中滚瓜烂熟的那个号码拨了个电话过去,那个时候他还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劲,甚至还无意识地期待起对方接起电话的那个瞬间,而电话那头随之而来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女声就像是一盆通透的冷水,瞬间驱散了他所有的酒意,也让他的心徒然拔凉。

 

回到家后尹昉毫不犹豫地就把那些杂志全部扔掉,电脑里关于对方的视频也全都永久删掉,他抱着抱枕在沙发的一端坐了很久很久,然后起身到厨房里为自己下了一碗清汤素面。

 

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收到了来自一部军事题材电影的剧组邀请。尹昉对着导演的名字看了很久,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他和黄景瑜看着电视上的一部战争片,黄景瑜说他曾经想过要去当兵,觉得那种家国情怀很伟大,只是最后没能那么做。他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登上前往摩洛哥的飞机之前,他还没有仔细地看过这部戏的全部参演人员名单。

 

他在座位上小憩,听见了过道上传来的动静,在睁开眼睛之前,他还一度认为,这只是他普通的人生中,又一个普通的一天。

 

 

 

 

飞机在上海落地的时候,窗外下着小雨。黄景瑜站在机场深色的落地窗前停留了很久,天空的颜色被混淆,雨水也不甚清明,只有在玻璃上一颗滑走又被另一颗飞快补上的水滴告诉着他天气的真实。

 

他觉得有些讽刺,当初在北京摸爬滚打挣扎了那么久,在上海安家落户却只是瞬间的事。他熟悉北京的每一条地铁线,每一条商业街,每一座天桥每一个广场,他不熟悉上海的任何一个地方,但是站在上海繁华的街道上,他就是觉得比北京更有生气,比北京更加温暖。

 

他的工作重心从此往南方偏移,北京的通告几乎是能推就推,没什么必要也绝对不会再去北京参与活动,助理劝了他不少次,说是北京那边还是机会多一些,为人熟知度也高一些,黄景瑜推得多了也就厌烦了,最后干脆任着助理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他不否认,一开始他就是想避着尹昉,既然对方不想再和自己有联系,他就干脆杜绝任何一点可能性。他知道尹昉在北京买了房,在他们俩当初讨论过的最理想的地盘,他也知道尹昉继续从事着舞者的工作,他还买过一次对方演出的票,只是压根就没有打算去看过。

 

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自暴自弃了,还是心中仍旧存着某些期冀,希望能在北京的某个地方,转角也好,街头也好,屋檐下也好,天桥上也好,他能再看见一次尹昉的身影,看见对方熟悉的眉眼,看见对方含笑的面容。他幻想着一次不经意的遇见,他们就像是两个重新认识的人一样,互相告知彼此的名字,然后开始一段新的故事。

 

听说尹昉也开始以演员为业的时候,黄景瑜还是有些惊讶的。他甚至以为尹昉曾经是抵触这个职业的,因为就是身在演艺圈里的身不由己和风口浪尖,才让他们俩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

 

他有意地关注了尹昉的演艺动态,有他完全没想过的角色形象,也有他不出所料的小众文艺片,但是这些片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不论是摄制时间还是地点,都能和自己的当时的通告完全错开。

 

这些事情,想一想也就算过了。

 

他接到了一个军事题材电影的剧组邀约,助理一脸兴奋地跟他说导演有多么厉害合作的演员有多么出名,黄景瑜这些都没管,在听说了电影的题材后,他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他又去打探尹昉的消息,只知道对方最近也有戏要拍,却不知道更详细的内容,他想着反正也不会和自己遇上,便是把关于这部剧的详细筹备资料往包里一塞,就开始收拾前往摩洛哥的行李。

 

出发去摩洛哥的那天,天气虽然很冷,但是阳光却很好。黄景瑜想自己在北京呆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天气。

 

就好像是上天听见了心中最隐秘的祈愿,在以这种方式告诉人们今天将是一个幸运的日子。

 

走在飞机过道上寻找着自己的位置的时候,黄景瑜漫不经意地一抬眼,脚步就再也迈不开了。

 

他所幻想的东西好像在这一刻即将成真,一次不经意的遇见,两个重新认识的人,明明知晓却仍要互相告知的名字。

 

和一段全新开始的故事。

 

 

 

 

11.

 

尹昉和黄景瑜谁都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会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再遇见对方。

 

隔着浅薄空气对视上的那一刻,彼此的身影就映入了眼中,无需言语不用默契,就只是心中最单纯最卑微的一个愿望,想要用这一秒来延续那不该被遗忘的爱恨。

 

然后在飞机上众人若有似无的目光之中,黄景瑜开口:“你好,我是黄景瑜。”

 

尹昉说:“……我是尹昉。”

 

他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默了两秒,他又说:“我好像在戏里,和你是搭档。”

 

黄景瑜盯着尹昉的眼睛看了几秒,忽地浅浅地笑了一下:“是吗。”

 

那个时候他们谁都不知道,这将成为日后描述他们初遇时最美好的场景,没有提及到任何关于此刻的犹豫与晦涩,有的只有相差六岁的两人真挚而动人的友谊。

 

黄景瑜看了一眼自己的机票,脸上笑容不变地指了指尹昉的身旁:“我坐那。”

 

尹昉立刻站起来为他让开进去的道路,黄景瑜路过的时候,拿着机票的手有意无意地碰到了尹昉尴尬地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手,只是一瞬,却依旧是熟悉的体温。尹昉惊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换来黄景瑜一个淡然的目光后,略显局促地重新坐下来。

 

这个时候尹昉才想起去掏包里的资料,在演员表里看见明晃晃的“黄景瑜”三个大字后,不知作何心情的重新塞回了背包的最底层。他盯着面前座位口袋露出来的杂志一角半晌,突然有种扇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黄景瑜却是在一旁把尹昉抱着背包愣愣坐着的姿态尽收眼底,他撑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尹昉的这个习惯还真是到哪都改不了,一坐着就要抱着什么东西,抱东西的那个姿势这么多年了还是那样。

 

虽说坐在一起,但是两个人很默契地谁都没有找对方说话,甚至没有偏头去看对方一眼。发放午餐的时候,尹昉靠在椅背上,看见黄景瑜的手臂伸了过来在他眼前接走那份饭,揭开锡箔纸,是土豆焖牛腩,看着这菜的瞬间尹昉却是愣了愣。以往和黄景瑜吃的快餐里,吃的最多的就是土豆牛腩,而他总以自己不吃牛腩这一部分为理由,把肉全部夹进黄景瑜的餐盒里。

 

那一瞬间也许是心理作用,他觉得自己的脸颊上似乎落上了黄景瑜的视线,他没敢回头,慢悠悠地抽出叉子,那道视线却还没消失,他只好硬着头皮看过去,就发现黄景瑜果然在看他,仅隔着相邻座位间单薄的距离,是比他们以往并肩只稍微宽了一点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之下,对方那双眸子里透出的情绪,却好像还和以往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黄景瑜笑了一下:“你不是不吃牛腩吗。”

 

尹昉没说话,和对方对视了几秒后,默默地把自己碗里所有的牛腩一块一块挑进黄景瑜的碗里,做完这一切之后尹昉竟然有种轻松的感觉,他想黄景瑜可能早在当年就已经看破了自己这拙劣的借口了,但是此刻的黄景瑜却还是像当年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自己的关照,不知道是想借此感受些什么。

 

飞行时间很久,尹昉打算一路睡过去,于是他朝背着黄景瑜的那个方向偏过头闭上眼,没过一会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颠簸,尹昉被震了一下迷迷糊糊地睁了一下眼,觉得可能是飞机遇上气流后又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那一刻他却突然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是最开始入睡的那个方向,头还明显枕着什么东西。他一个激灵坐直身子,就看见黄景瑜一脸平静地单手翻着某本杂志看的模样,自己刚刚枕着的东西赫然是对方的肩膀,而这个认知让尹昉瞬间白了脸。

 

黄景瑜转过头来,表情竟带着若有若无的无奈:“你枕着吧,能睡得舒服些。”然后不等尹昉说什么,黄景瑜又说,“这么近的距离,你不枕着我,我反而不习惯了。”

 

用这样云淡风轻的口吻,就这样撕扯开了他们本该鲜血淋漓的回忆。

 

尹昉沉下眼眸,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他低低地回了一句“谢谢不用了”,就问空乘要了一杯咖啡,自此再也没有闭上过眼睛。

 

下飞机的时候,尹昉刻意先站了起来,和黄景瑜拉开了一定的距离,但是在出海关打开行李安检的时候,黄景瑜还是看见了尹昉背包里的东西。

 

尹昉收拾的动作有些慢,重新抬起头来时就发现黄景瑜又站在了自己身边,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便也妥协于这样的现状。

 

没想黄景瑜突然开口:“你买了单反了啊。”

 

尹昉一愣,下意识地就攥紧了背包的肩带。过了好半晌,才回了一句:“嗯。”

 

黄景瑜笑:“摩洛哥挺美的,那你可得把那些景色都好好记录下来。”

 

尹昉又“嗯”了一声,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应着这话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滋味。

 

今天剧组人员还没完全到齐,便是没有进行正式的开机宴,一行人到达居住的酒店时就已经有些晚了,便是随便在外面吃了点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尹昉直觉今晚不太平,果不其然,夜晚十一点,他的房门被敲响,打开门便看见一脸温润的黄景瑜。

 

“我能进来吗。”

 

尹昉很想说不能,但他只是默默地把门开大了一些,然后侧身给对方让出了一条路。

 

黄景瑜进门后也不客气,径直就在尹昉的床上坐了下来,半晌也不再说话。尹昉看见了被自己放在床头的单反,有些难以忍受这沉默的氛围,便是主动开了口:“有什么事吗。”

 

他很怕对方会说出“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这样的话,好在黄景瑜很给面子地没有这么说,只是对方说出的话并不比这一句好上多少。黄景瑜说:“我饿了。”

 

尹昉睁大眼睛,就看见黄景瑜眨了眨眼,宽阔的肩膀微微耷下去:“我有点晕车了,所以晚餐几乎没吃东西,你没注意到吗。”

 

其实尹昉完全注意到了,他知道大男孩下了来酒店的大巴后脸色就不太好,手也一直放在胃部按揉着,晚餐虽然不算丰盛但好歹是国外特色美食,大家都吃的不亦乐乎,只有黄景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咽下去的食物还不如喝进去的水多。尹昉什么都知道,但是那又怎样呢,他谁也不能说,连一点像样的关心都不敢给予。

 

他默了一会,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然后说:“那你想吃什么。”

 

黄景瑜几乎是秒答:“面。”他说,“你给我下碗面吧。”

 

“这哪有面。”

 

“有啊。”黄景瑜突然笑了起来。剧组在这里定的房间里有两间是自带厨房的,尹昉想也不想就要了其中一间。黄景瑜三两步蹿到厨房里,从下方的橱柜里就掏出一把当地的挂面,然后递到尹昉手上,一副邀功般的样子。

 

尹昉也没管对方怎么知道这里的厨房还自带面条,只觉得拿在手里的面格外沉重。他抬眼,对上黄景瑜不带任何负担的笑容,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他走向厨房,稍微研究了一下异国灶台,就在锅里加水开火,等到水开了,就把面一点一点倒了进去。尹昉能感觉到黄景瑜的视线,自己在煮面的时候,对方就安安静静地站在身后,隔着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看着,尹昉觉得那视线像是一团火,穿透了布料与皮肤,煎熬着自己的心。

 

厨房里唯一的调料就是盐,尹昉光是闻了闻味道,就知道这绝对是自己做过的最寡淡的面。他从橱柜里掏出一个碗洗了洗,把面连同清汤一起盛到碗里,转过身,黄景瑜还站在原处,目光温和,微笑淡然。

 

黄景瑜接过他手里那碗面,尹昉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开始想自己有没有带点榨菜或者辣椒酱之类的过来,还没翻出什么,就听见厨房那边传来了很清晰地吃面的声音。

 

尹昉看过去,就见黄景瑜蹲在厨房的门边,拿着仅提供的叉子有些艰难地搅起一团面然后送进自己嘴里,对方可谓吃的狼吞虎咽,热气糊了对方一脸,刘海被蒸地塌在一边,活像那种天桥下好不容易讨到一碗饭的,这副模样拍下来发到网上去,绝对是掉粉无数的效果。

 

尹昉也干脆不找了,慢慢走过去在黄景瑜的面前一起蹲下,他把手肘撑在膝盖上,又拿手掌撑着下颌,微微歪着头看着对方。他问:“好吃啊。”

 

黄景瑜嘴里还含着一口,就这样抬起头来:“嗯。”他咽下嘴里那口,然后补上一句,“我最喜欢吃面了。”

 

尹昉笑了笑:“给我尝一口。”

 

黄景瑜搅起一团,然后送到尹昉嘴边,尹昉低头衔住,吸了好几口还没到头就干脆直接咬断。他在嘴里嚼了几口,意识到自己那点盐没有半点作用,这面就跟清水的味道没有任何区别。

 

尹昉慢慢地嚼着,黄景瑜就旁若无人地继续吃起来,尹昉觉得淡得简直难以下咽,黄景瑜却是在他的面前把一整碗面全部吃了下去,还顺带喝完了剩下的清水汤。

 

吃完后黄景瑜就站起来,走到水池边开始洗碗。尹昉靠在厨房的墙边,问你吃饱了吗,就听见黄景瑜说,饱啦饱啦。

 

尹昉看着对方的背影,突然喊:“景瑜。”

 

黄景瑜肩膀颤了颤,却是没有应答。

 

尹昉又喊:“景瑜。”

 

黄景瑜把碗一扔,水龙头都没关上,就转身朝着尹昉大步走来。厨房入口离水池本就只有几步的距离,黄景瑜却连这点都等不了,直接伸手握住了尹昉的手腕,往前一扯再顺势转身,就把尹昉压在了厨房的门上。

 

他没说话,先落下来的是吻。激烈,霸道,迅猛,强劲,完全不给尹昉呼吸换气或者说话的机会,是某种惩罚或者宣泄,没什么情动的感受,只有撕咬和啃噬的微疼。尹昉觉得自己舌尖肯定是破了,却偏偏还被对方纠缠着,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他试图上手推开对方,两只手腕却都被对方牢牢制住然后狠狠摁在墙上,黄景瑜动作很粗鲁,尹昉感到自己的指关节磕在了墙上,一瞬间的疼痛甚至麻痹了脑袋缺氧的感觉。

 

等到黄景瑜愿意放过他了,尹昉已经无法用双腿支撑自己的身体了,离开尹昉嘴唇的那一刻黄景瑜就眼明手快地揽住了尹昉的腰,他看着尹昉眼底薄薄一层水雾,却没有感到任何报复的快意。

 

那一瞬间涌上胸腔的,只有想要倾诉的无尽思念和想要拥抱对方温暖身躯的贪恋。

 

而黄景瑜的确这么做了,他拥住尹昉,却是随着对方一起缓缓跌坐在地,未打理好的毛躁脑袋就这样埋进了对方的颈间。尹昉背后靠着墙,感受到锁骨上传来的温热吐息,黄景瑜拽他拽得很紧,指甲可能是没好好剪有些尖锐了,抠抓着他背后的皮肤生疼。

 

“昉儿。”

 

听到这许久没有听到过的称呼,尹昉几乎是浑身一颤,然后就感觉到胸前的衣料被一道温热的液体润湿,大男孩的声音继续自其传来:“我好想你。”

 

尹昉笑了一声,他以为他足够坚强的心理防线,终究还是脆弱地不堪一击。

 

他回抱住黄景瑜,然后说:“我也是。”

 

那些在骨血之中涌动的感情,也终究是在绝望地宣扬着,他们有多么离不开对方。

 

 

 

 

12.

 

最后一场路演结束的那天,黄景瑜跟着尹昉回了北京,也跟着尹昉回了对方在北京的家。

 

进门后连外套都没来得及脱,黄景瑜就把尹昉压在墙上一阵亲吻,行李箱颤颤巍巍地晃了几下最后倒在脚边,尹昉在换气期间勉强找到机会开口,说去床上,或者去客厅,别在这。黄景瑜笑了一下,抱起尹昉就往屋里走,环视一圈认不出哪间是卧室,便是眸色一暗直接把人扔在了沙发上。

 

尹昉向来不喜欢在这种时候说太多话,但偏偏黄景瑜就是不想随他的愿。

 

他问:“房产证上有没有我的名字?”

 

尹昉有气无力地瞪他:“我连你身份证都没有,怎么署你的名字。”

 

黄景瑜又问:“阳台上有盆栽吗。”

 

尹昉默了一会:“有。”

 

“书房的窗户是不是朝着南。”

 

“是。”

 

两个人同时达到欢愉的顶点,黄景瑜满头大汗地伏在尹昉的胸口,却是开心地笑了出来:“我发现你真的很爱我。”

 

尹昉狠狠揪了一把黄景瑜的头发,却是说:“嗯,很爱你。”

 

黄景瑜在北京待了两天就走了,尹昉没有去送他,只是从窗口去看大男孩的背影。在那熟悉又挺拔的身影即将没入街头的阴影时,尹昉转身离开,而黄景瑜就在那一刻回过头,远远仰望着那被阳光照射着的窗口,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尹昉回到卧室,发现床上平白多了一个枕头,发现衣柜里挂着两套不属于自己的睡衣,才深刻意识到他与黄景瑜至今的相遇都不是一场梦。

 

但是他却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场梦,有人在梦里对他低眉耳语,把那些画面和场景编织成故事,一个在辗转的夜晚用来安抚情绪、在寂寞的时光用来排遣难耐、在晴朗的夏日用来沉淀内心、在纷扬的冬日用来温暖世界的故事。

 

那些他们以恋人身份所约定好要做的事,万千辗转后,却在远离故乡的地方以朋友的身份得以实现。

 

他们一起挤在小小的厨房里,是比当年北京的老楼略好上一些的环境。尹昉细心地告诉黄景瑜怎么择菜,怎么削皮,怎么切肉,黄景瑜的脸上再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有恃无恐的不耐,他只会借着洗菜的机会把尹昉故意圈在身前,只会以切肉要小心为借口握上尹昉指骨分明的手。但是他揽着尹昉的腰,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索吻,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之后他的厨艺变得越来越好,尹昉站在一旁笑得欣慰,眼底里流露出的一句话是:看,你明明就能学得很快。

 

他也看出了尹昉没说出口的一句话:所以为什么不早点学会呢。

 

拍戏的时候他们总在一起,不拍戏的时候便也总在一起。黄景瑜敲开尹昉的房门,看见对方窗户大开,外面能看见远处大西洋海岸线的影子,而那台单反依旧放在床头,好像从来就没有用过。于是他说,我们出去走走吧。黄景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主动提出去这些他并不喜欢的地方的一天,以前他是因为喜欢尹昉,现在他仍旧是因为喜欢尹昉。

 

摩洛哥的那些景色和北京不一样,但是有一点还是一样的。尹昉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把相机护在怀里,然后安静地跟在黄景瑜身边所开辟出来的道路上,闻到空气里都隐隐带着海风的湿咸气息后,就好像一切杂念就被摈弃了,他们只是身在旅途,而尹昉就无比熟练地打开单反的镜头,然后说,景瑜,看我。

 

那个时候黄景瑜又一次发现,他的目光和世界里,永远都有着尹昉的身影。

 

他笑,你有没有把我拍得帅帅的。

 

尹昉说,你人帅,怎么着都好看。

 

黄景瑜亲昵地凑到尹昉身边去看照片,他们脸颊贴在一起,是危险却又隐秘的距离,只要一起回过头,就能够吻到彼此。然后他们在相机屏幕的反光中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侧脸,却谁都没有主动地迈出那一步。

 

尹昉的舞再也不是只跳给自己看的了,黄景瑜也知道对方早就不只是跳给自己看的了,尹昉在聚会的起哄声中大方地舞动自己的身姿,黄景瑜只觉得无趣,他看不懂这些艺术,他也没办法看懂,他所记住的只有当年天台上烤肉的甘香,啤酒的苦涩,街灯的亮度,月光的颜色。

 

尹昉有一点喝多了,却还没醉,黄景瑜去扶他,却发现对方总能稳稳地站好,再也不会栽进他的怀里。

 

他们一起坐在撒哈拉里看暴雨洪荒,看流星陨落,那些都是世界究极之景,黄景瑜却始终觉得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光景是从他们那残破小窗里看出去的万家灯火。

 

那些记忆沉淀在时光里,谁都心照不宣地不曾说出口。他们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采访与面谈中说,我们形影不离,而不是曾经的相依为命,我们在前往摩洛哥的飞机上相遇,而不是无情北京的落魄街头,我们嫌当地的饭菜太腻而自己做饭,而不是一碗清汤面吃到反胃也无力改变,我们一有空就会去外面走走,而不是每次出行都是最奢侈的浪漫。

 

但是黄景瑜在剧组解散分道扬镳之前把尹昉堵在酒店房间里,问你爱不爱我。

 

尹昉像是以往每一次那样不假思索地说爱。

 

黄景瑜问你还敢不敢再跟我赌一次未来。

 

尹昉吻了上去,说,好。

 

在梦想这方面,他们谁都没有输,走上了那条在心中闪着光的路,成为了自己忍辱负重拼搏一生想要成为的人。他们只是输了彼此,而他们现在只是想要重新赢回来。

 

站在那道冗长的红毯之前,尹昉却觉得那就像是回家的那条巷道,角落堆放着发潮的煤堆,尽头还有没被收走的垃圾,上楼的铁质栏杆吱呀作响,门上从未换过的对联被晒得褪色。

 

黄景瑜站在他身边,没有牵他的手,但是那并肩的高度是他们最熟悉的模样。

 

黄景瑜说:“你当初离开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和我一起走红毯的一天。”

 

如果不是有无数镜头,尹昉一定会瞪他:“事到如今你还要跟我说这个?”

 

黄景瑜就笑:“因为我做到了啊。”

 

“在我选择的未来里,找到了我最爱的人。”

 

尹昉微微低下头,在漫天闪光灯中眉目却依旧柔和:“我也是。”

 

 

 

他们踏上红毯,如同撕开梦想。

 

黄景瑜在漫天闪光灯之中仿佛看见未来,后来他会笑着站在全世界的镜头前说:

 

我不是在二十五岁才认识他的。

 

我是在十八岁的那年夏天遇见了他。

 

 

 

在一个人最美好的年岁里。

 

 

 

 

End.





很长,感谢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你们

 

一直想写北漂青年们的故事,是励志也是坚强

有种自勉的意味

告诉自己既然选择了北京,就要不顾一切的走下去

 

一无所有也是会遇见奇迹的

祝福每一个打拼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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