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鬼使 | 生死入簿。



/金信与李赫的故事




《生死入簿》        

 

 

 

01.

 

金信想象过很多次他与王黎再次见面时的场景,他甚至在为这个时刻的到来做着心理准备,却未曾想过就这样突如其来的,就只是在一个天气刚刚好的午后,他随意地把视线投向远方,然后在逐渐散去的人群之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面孔。

 

带着王黎的面容的男子安静地坐在车上,用平静的目光看向车窗外,隔着一扇把阳光晕成彩色的薄薄的玻璃,他却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人与前世无异的又密又长的睫毛。

 

而他就这样忘记了前进,提着手提包的手无意识地颤抖起来,几乎要将包裹抖落在地。

 

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王黎已经走下了车,混入了一旁空地拥挤的人群之中,他发现了四周摆设着的大量拍摄仪器,王黎偏着头和其他人说着什么,在这个距离之下他并不能够听见任何一字。

 

突然间王黎抬起头,越过这条不宽也不窄的马路,把视线投向了站在马路对面的他。他下意识地和对方的视线对视上,开始莫名地紧张,提着手提袋的手心都冒出了细密的汗。但是王黎只是这样看了他几秒,就淡淡地移开了视线,继续和身旁的人说话。

 

金信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他想,即便是这一世,那人还是长了一张这么帅气的脸。

 

 

 

02.

 

这一世的王黎真正的姓名叫做李赫,是江南署重案组的一名刑警。

 

这个身份让金信有些惊奇,第一次在大街上遇到的时候,他还以为对方是一名演员,而他也莫名觉得,做一名演员挺好的,至少比一名刑警来得安稳。

 

金信又突然想起,三世前他身为王,杀害了许多人,两世前他身为阴间使者,超度了许多亡灵,而这一世的他身为刑警,想必是要惩戒那些犯下重罪的人,这还真是符合转世的阴间使者的风格。

 

第二次见到李赫,是在警局门口。金信自是不会承认他坐在江南署对面的咖啡厅喝了一天的咖啡,就只不过是为了再看看这个家伙一眼。与第一次在路边见到的穿着便装不同,这一次的李赫端端正正地在身上穿着警服,重案组标志的警徽别在肩上,身姿挺拔,显得很是高大。这让金信想起了阴间使者最后一次工作前穿着的西装,其实那套西装是使者一直以来都穿着的,可唯独最后那一次,他觉得那家伙穿起来竟是这样帅气。

 

李赫是从警署里走出来的,但是金信并没有看到他走进去,想来警署的大门也不止这一个。也许是刚刚解决一件大案子,李赫向门口守卫的保安友好地道了别,就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走出了大门。

 

金信注意到李赫往对面咖啡馆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就坐在最外面的落地窗旁,李赫的这一眼让他莫名有点心虚,他急忙转过身子,拿起咖啡杯装作在看店里的电视机中播放着的晚间剧。几十秒后他又把身子转回去,不敢再直接看,而是用余光偷偷瞄了瞄街道对面,确定没发现李赫的身影才放松下来。身子放松的那一秒他听见了门后入口处传来了象征着有客人来了的风铃声,他下意识回了头,恰好与推门而入的李赫再次对上了视线。

 

还含在嘴里没来得及咽下去的一口咖啡就这样喷了出来,弄脏了小碎花的布艺沙发,也弄脏了他今天特意挑选的纯白色的针织衫。

 

有店员急忙过来询问他的状况,给他递上毛巾,并且对于弄脏了沙发的这件事表示客人不必在意。

 

李赫从他的身边经过,金信道着歉的同时偷偷地抬眼看向李赫,而李赫并没有再看他,只是径直地走向柜台,点了一杯需要带走的咖啡。

 

在李赫拿到自己的咖啡之前,金信就选择离开了咖啡厅,但是他并没有离开这个地方,他站到警署旁边的一幢小矮房的楼顶,站在栏杆边看着李赫走出咖啡厅,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他在楼顶一路跟随,一直跟到了李赫的住所。

 

那是一间再朴素不过的小租房,甚至还没有曾经池恩倬租下的屋顶房大,房内的设施也非常简陋,只有一个衣柜,一个书桌,一张床。而令金信有些惊讶的是,房内的装潢倒是和曾经住在自己家中的阴间使者的房间很像,白得不像话的床单和被套,原木的书桌和书柜,甚至挂在衣架上的一套警服都和曾经使者的工作服有异曲同工之相。

 

金信好笑地摇了摇头,看来不论是哪一世,王黎的审美都是这样没有品味。

 

 

 

03.

 

从第一次见到李赫起,金信就打消了前往意大利散心的念头。当天回到家,就把盖在家具上的所有白布扯了下来,然后第一次不厌其烦地把整个家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特别是属于阴间使者的那个房间。

 

从那之后,几十年来无所事事的生活终于有了些寄托。他总是会出现在李赫的工作的现场,偷偷地躲在一旁看着李赫工作,遇到持枪持刀的犯人时,他总是忍不住想要用自己的能力夺取那些可能会伤到李赫的东西,但是李赫的动作反应永远比他的思想快,在看到李赫熟练地用过肩摔将犯人制服在地时,他竟也是莫名感到后背有些疼痛。

 

这一世的李赫比起前两世不知道成熟了多少,再也没有属于阴间使者的那种幼稚和懵懂。但是有一点是没有改变的,甚至是比前两世更加严重,那就是李赫依旧不爱笑,总是冷着一张脸,几个星期过去了,不论是面对女同事的殷切还是上司的嘉奖,金信都不曾见过李赫笑过一次。

 

金信还发现了一件事,比起上一世的阴间使者,这一世的李赫似乎酒量出奇地差。

 

为了庆祝破获了首尔市的一桩大案,重案组一行人来到了普通的饭馆吃饭,金信坐在饭馆对面的屋顶上,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坐在窗边的李赫不断被人灌酒的画面。于是他也打开一罐啤酒,坐在屋顶上对着月亮喝起来,只是还没喝两口,他就看见李赫独自离开了饭馆,而餐桌上的聚会还在继续着。

 

金信疑惑地跟上李赫的脚步,在看见李赫扶着墙脚步虚浮地往前走时,他选择了下到地面跟在李赫的身后。

 

对方似乎是喝醉了,经常走几步,就要停下来靠在墙上摁揉一下自己的太阳穴。金信就跟在李赫身后十米左右的地方,李赫停下脚步他就跟着停下,李赫重新往前走时他也继续保持这个距离往前走。印象中李赫并没有喝太多酒,虽是被敬地多,每一口却是喝得少,即便如此还是醉成这个样子。金信想起几十年前,自己与使者一起喝酒的场景,使者每一次都要比自己多喝一两瓶,但几乎每一次都是自己喝得烂醉,还要使者来照顾自己。

 

这样想着金信不禁笑出了声,看着前面这个走路都显得困难的重案组刑警,他心里反而有了些成就感。

 

然后很突然的,前方的李赫突然跪在了地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难受。

 

金信一惊,一时间什么都没想就马上跑到李赫的身边,然后试着将对方扶起来。

 

“你没事吧?”他问到,没有掩饰语气里的担忧。

 

然后下一秒,他感到手腕被抓住,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起,然后在他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肩膀上传来了巨大的力道,他就这样手臂被反剪着,莫名其妙被压在了墙上。

 

他愣地说不出一句话,制住他的人却把他面向墙壁的身子扳过来,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手腕上属于手铐的触感,也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透着清明的光芒的属于李赫的眼睛。

 

“你已经跟踪我三个星期了,所以现在有没有打算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04.

 

街边的路灯闪着不亮不暗的光芒,在这有些寒意的时节里,飞虫也极少地聚集在路灯下,只能看见在夜晚的空气中不断沉浮的灰尘。

 

金信背靠在路灯旁的墙上,眼睛不眨一下地看向对面神情严肃的刑警,他的右手被冰凉的手铐铐住,而手铐的另一端正拷在对面的刑警的左手上。

 

两人就这样对看了很久,从李赫问出那句话开始氛围就沉默了下来,金信不知该如何作答,李赫也意外地没有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

 

半晌后金信清了清嗓:“现在的刑警都是这样的吗,没有证据就在大街上抓人。”他的神情表现得很平淡,完全掩饰了内心的紧张。

 

李赫皱了皱眉头,脸上多了一丝威严:“虽然这不属于重案组的管辖范畴,但是鉴于我是具有作证资格的当事人,我可以以跟踪狂的罪名逮捕你。”

 

金信没有很快接话,他的沉默代表了他的默认,他只是没有想到原来李赫一直以来都发现了他的存在,并且一直记住了他。他看向李赫的眼睛,然后开口:“你怎么知道今天我在跟着你。”

 

李赫没有回避金信的视线:“虽然今天在我周围都没有看到你,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在我附近。”他顿了顿,压住金信肩膀的手加了一些力道,“你到底是谁。”

 

金信无声地笑了一下:“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吗。”

 

李赫把眉头蹙得更深,他盯着金信的表情,似乎是想看出些什么,但是半分钟后他还是认真地开了口:“不信。”

 

这次金信真正笑出了声,嘴角上扬,眼睛里都带着异样的光芒:“果然,这一点还是一样的啊。”

 

“什么意思?”

 

“看来你这一世会活的很快乐,不会再有任何事情牵绊你。”金信没有理会李赫的问题,“我突然有点怀念起那家伙的能力了,能让你忘了接下来的这一幕就好了。”

 

“什——”

 

“但是,让你成为这个世上第一个见到神的人类,也不错啊。”

 

下一秒,金信毫不避讳地瞬移到了李赫的身后,没有目标的手铐坠落扯出一阵金属摩擦声,在转过身来满脸错愕和震惊的李赫的视线中,他向他挥了挥手以表道别,然后再一次瞬移,消失在了这条清冷地只有灯光是温暖的街道上。

 

 

 

05.

 

金信也曾想过,就这样知道了李赫的存在就够了,知道他不会再被曾经的记忆所折磨,能够快乐而又平淡地过完这一生。也许不久的将来,他就会遇到这一世的金善,然后两个人续下曾经两世都错过的缘。

 

他不会再去与李赫见面,就这样,与不是王黎不是阴间使者,而只是李赫的那个人,在共同的这个城市里度过这十几年,就够了。

 

但是,就好像是神的旨意,就好像是神的玩笑,他总是不能如自己的愿,总是要去面对神对于人世间提出的一个又一个问题。

 

在看到名簿和赶到事发地点之间,其实没有耽误任何一秒的时间,瞬移能耗费多久,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是就是只是为了寻找这个地点而耗费了几个眨眼的功夫,金信出现在正确的那个地点的一秒,看到的就是穿着警服的李赫不断把旁人推开,紧接着爆炸的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幕的画面。

 

他在火光蔓延到李赫身上的前一秒瞬移到了李赫身边,不给对方任何反应就将对方抱在怀中然后又瞬移回了自己的家。

 

不知是爆炸的冲击还是瞬移对人类的影响,回到家落地的一瞬间金信就感到怀中的身体无力地往地下沉去。但是在彻底昏过去之前,李赫用右手用力抓住了金信的左手腕,金信惊讶地看向李赫,然后看见了对方眼里闪动的一抹明亮的光。

 

他听见李赫用低沉的声音说:

 

“真是半年不见了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神。”

 

 

 

06.

 

醒来的时候,李赫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明亮的房间里,身上盖着带着淡淡皂角味的纯白的被子,自己的警服外套被整齐地挂在视线可及的一个衣架上。

 

他从床上坐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上身只穿着白衬衫,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硝烟味。

 

现实没能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想得太多,门突然被打开,那个自称是神的男人穿着家居服,迈着平稳而自然的步子朝他走来,然后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其实走进房间之前,金信还在想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李赫,但是打开门,看到的似乎是因为刚醒来而显得不太清醒的李赫脸上毫无防备的表情时,他竟觉得床上的这个人竟是那么像曾经的阴间使者,连同那有些毛躁的头发一起,都让他感到怀念。

 

而李赫终于是回想起了发生了什么事,他紧紧盯着这个在他身旁坐下来却一言不发的男人的眼睛,率先开了口:“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什么。”

 

金信的眼皮无意识颤了两下,然后他低下眸:“没有。”

 

他当然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事情的发生突如其来,回想起来连他都心有余悸。他只不过是走在大街上,看到了一个拿着一沓厚厚的名簿的阴间使者,而在经过那个阴间使者的身后时,他竟是看到了最上面被打开的名簿上仿佛用鲜血写出的文字,而在姓名的那一栏出现的不是别人,正是李赫的名字。

 

他一向看不到名簿上的字,但是偏偏这一次就看到了,看到的还是李赫的名字。金信忍不住想,这是不是神给予他的又一次试炼,或者说是又一次折磨。

 

金信的心不在焉表现得很明显,李赫静静地坐在床上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阴晴不定的表情,难得没有多说一句话,而是等着男人自己回过神来。

 

心中的心绪很混杂,但是千年时光中所经历过的事情更繁复,让他很快地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即使不解,金信也不想过多去深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面前安静坐着的李赫,想起了路上遇见的阴间使者手上拿着的一整沓名簿,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次事件,除了你以外,你的同事们全都确认死亡了。”

 

李赫的眼神终于有了颤抖,他的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般的愤怒,但是很快就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平静下来。

 

金信低下头,看见的是李赫紧紧攥着被子用力到泛白的手。

 

“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忘记今生的事情,去到下一个人生。希望在下一个人生里,他们都能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吧。”

 

李赫依旧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金信有些不敢看李赫的眼睛,快步走出房间,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多拿了一个餐盘。他还是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却还是低着头把视线落在盘子里,然后把餐盘递到李赫的面前。

 

“吃点东西吧,苹果还是兔子状的呢。”

 

他宝贵得不行的路易十四的盘子里,盛着的是他亲手做的蔬菜沙拉。

 

金信似乎听见面前的人轻笑了一声,他抬起头,手上的盘子也在那一刻被接过,被好好地放在了对方的腿上。他虽然是听见笑声了,但是当看向李赫的脸的时候,对方还是那一副严肃的面无表情的样子。

 

李赫没有看他,而是用叉子戳起一团青菜,缓缓开了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自称是神,又为什么……”他顿了顿,“只救了我。”

 

金信眨了眨眼,李赫举着那一团青菜,好像没有要吃的意思。

 

“我能够救下的只有你。”金信如实回答,“还有,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

 

李赫猛地抬头看向他,盯着他的眼睛,虽然李赫一言不发,金信却明白了李赫的意思。

 

于是他笑了笑:“我叫金信。”

 

“只是一个,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一千年的,善于干预人类生死的鬼怪而已。”

 

 

 

07.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相信鬼怪的传说,但是当这个词语从自己嘴里吐出来时,金信没有从对面的人脸上看到任何质疑或是不屑的表情,只是用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眼神看了他很久,然后终于吃下了在空中举了快一分钟的蔬菜沙拉。

 

刑警从嘴里扔出一句淡淡的“哦”,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动作显得有些小心翼翼,就像是生怕打烂了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盘子,或者是怕弄脏了这洁白的被子。

 

吃完之后金信率先接下了李赫手里的餐盘,准备把盘子送出房间的时候,李赫在身后叫住了一只脚已经跨出去的他:“这是谁的房间,和我的房间其实挺像的。”

 

金信一愣,却没有回头:“一个我的同居人,在几十年前离开了。”

 

然后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金信回过头,看见李赫从床上站了起来,并且朝着自己走来,然后停在自己面前一米的地方开了口:“那么鬼怪大人,你这是要把我这个人类关在这鬼屋里吗,我有权告你非法监禁,还是监禁刑警。”

 

这种语气有些怀念,金信突然有些想笑,于是他下意识地就接了话:“可惜这屋子里的住着的不是人类,你们人类的法律对我没用。”

 

“所以你是承认你要把我关在这里了?”

 

“在那场爆炸之中许多人的尸体都随着火焰消失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留在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

 

李赫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凌厉,金信知道自己一个得意忘形就说错话了,不免有些懊恼:“啊抱歉,我是说,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你就暂时留在这里吧。”

 

李赫的表情缓和了不少:“要报答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你搬过来住吧,就住在这间房间,然后替我经常打扫这个房间,就当是回报。反正跟你住的地方很像,而且肯定比你以前住的那个小房间更好。”

 

这话说出来的一瞬间金信就后悔了,他早就决定这一世不要打扰李赫的生活,也不要和李赫牵扯上任何关系,但是说着这话的嘴巴却不知怎的怎样都停不下来,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住的房子是怎样的。”

 

金信差点咬到舌头。

 

“哦,忘了你是鬼怪来着。”

 

然后李赫轻描淡写地拯解救了他的尴尬。

 

李赫看起来似乎没有打算拒绝,他转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用手拂过空荡的原木书桌,打开了被尘封了许久的衣柜门。金信就这样看着李赫的动作,没有出声。

 

“如果这个房间的主人回来了,怎么办。”最后李赫这样问道。

 

金信又看向李赫的眼睛,果不其然,即使是过了三世,那双眼睛依旧是那样黑得深邃。

 

“就算回来了,这个房间也依旧是属于你的。”

 

李赫突然微微咧开了嘴角,他带着微不可见的笑容走到金信面前,然后向金信伸出了手:“我是江南署重案组刑警李赫,今后请多指教。”

 

 

 

08.

 

真正开始合居的第一天,金信就感到了无可言说的纠结与懊恼。现在的社会人都这么没心没肺吗,自称鬼怪的房子都敢住进来,就不怕住在里面的其实是个神经病吗。鬼怪无时无刻不这么想着,痛恨自己如此草率的提议。

 

但是这个被提到的社会人李赫却毫不在意金信的想法,他好像真的就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金信起床后走出房门看见穿着家居服的李赫坐在餐桌的一头吃着煎鸡蛋喝着酸奶的画面时,还以为自己现在在梦里。那个自称要按公务员的时间上班的阴间使者总是会比他提前起床做好早餐,然后自顾自吃完就离开,就像是现在这样,就是坐在长长的餐桌的这一端,享受地喝着酸奶。如果不是李赫脸上的表情是那个自以为是的使者永远做不到的清肃,他或许会真的以为坐在这里就是王黎。

 

也许是看到了金信脸上发愣的表情,将金信拉回现实的是李赫说出的一句话:“怎么,是想起你的合居人了吗。”

 

金信回过神来,李赫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吃着煎鸡蛋,他便低下眼眸:“没有。”

 

“只是想到,这个家里除了我,已经十几年来没有第二个人了。”

 

“你不是说这个房子里除了我都不是人类吗。”李赫看向他。

 

金信眨了眨眼,突然笑出声来,但下一秒他又敛住笑容,表情都显得有些扭曲:“啊,不该笑的。”

 

李赫所在的重案组队伍由于全员死亡而停止了任务,李赫也理所当然的被暂时放了假,警署问他是怎么逃离那场爆炸的时候,他直言不讳地说是一个鬼怪救了他,然后不出所料地被所有人认为他是精神受了太大的刺激,放假休养的时间又增加了一倍。

 

李赫出席了所有同事的葬礼,他穿着一身正经的黑色西装回到家的时候,鬼怪觉得这时的他和曾经的阴间使者简直就是一个人,这个轮回不可能有任何的差错。

 

没有工作的日子总是有些无所事事,金信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一切,他本以为李赫不可能耐得住待在家里,却不料除了去超市购物,李赫还真的就待在家里一步都不出门。李赫搬进来之后所有的家务都被他接管了,金信经常能够看到晒满了衣服的晾衣间,或者是李赫坐在沙发上安静地叠着毛巾的画面。

 

虽然搬进来的第一天李赫就对他说“身为重案组的刑警我不可能有空帮你整理家务的”,但是晚餐后李赫不用讨论就直接去洗碗擦餐桌的行为总是会让金信觉得很舒心,也很熟悉。

 

有时走到阳台,会突然听见奇怪的歌声,用不怎么在调上却好听的声音唱着含有“鬼怪的内裤”这样的歌词,他气冲冲地走到晒衣房,就看见李赫面无表情地把他的内裤扔进衣篓,然后丢给他一句“你是做了什么才会让内裤都被写进童谣里”。但是唯独那个时候他觉得,好像那个使者也不是那么碍眼的。

 

多了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偌大的房子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更不用说那个人是使者的转世,现在又睡在属于使者的那个房间里。

 

每一次突然见到在屋子里走动的李赫他都会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但是心脏处传来的悲恸让金信知道这不过就是错觉。

 

那人就只是李赫而已。

 

不是那个讨厌的阴间使者,也不是他用生命去守护的王黎。

 

 

 

09.

 

家里多了一个人的好处就是,金信知道自己终于可以不用一个人喝闷酒了。李赫不喜欢陪着金信闹,他总是以警署可能会突然来找他而自己要保持清醒为由,虽是会礼貌地陪同几杯,却一直拒绝喝得更多。

 

但是总有例外的时候,在醉地不行的鬼怪面前,李赫第一次妥协地接过了金信不断递过来的啤酒,然后在金信胁迫的眼神下一干而尽。

 

金信知道虽然使者的酒量比自己好,也不过就是可以比自己多喝个两三瓶,自己喝醉的时候总是看不惯使者那好是嚣张的表情,却也一次都没能灌醉使者。但是李赫不一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怎么可能比得过一个喝多了的鬼怪呢,李赫也是在转身欲走却直接看见瞬移到自己面前的鬼怪时才不得已地对此妥协。

 

他们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这是以前金信经常和使者一起喝酒的地方。金信知道自己喝多了,但他也知道李赫也喝多了,而且这次绝对不是装的。警官的脸颊泛着红色,眼神也不怎么清明,他的身体斜靠在栏杆的扶手上,不说话,但是鬼怪每和他碰一次杯他就机械性地举起酒瓶喝一大口,就好像根本没经过思考。

 

金信知道自己今晚喝得不是一般的多,想着明天早上他应该就会把今晚的事情忘得干净。所以在不清醒的状态下,他有些肆无忌惮地开了口:“你知道吗,你住的那个房间,以前是一个阴间使者在住。就是那种穿着古板的西装,戴着俗不可耐的帽子的,成天就只会去寻找亡灵的阴间使者。”

 

他莫名其妙咧开嘴角:“所以啊,你住的那个房间,以前住着的可不是一个活人哦。”

 

李赫并没有他意想中的朝他发火,所以他睁大眼睛看向身旁以及完全靠在栏杆上,似乎是睡着的李赫,正打算把他弄醒,李赫却就这样闭着眼睛开了口:“啊……不是活人啊……没什么关系,我啊,其实好像,也是阴间使者啊。”

 

金信觉得脑子有点混乱,他把身子凑近了李赫,在对方的身上闻到了比自己更重的酒味。他又笑了:“啊我知道,在你们重案组,你就是被称作重案组的阴间使者对吧。你们人类可真好笑,居然把亡者的称呼加在自己身上。”

 

李赫也低低笑了两声,没有被碰杯却自己举起酒瓶喝了一口,然后仍然闭着眼睛说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当刑警吗?因为啊,我想亲自面对那些背负着鲜血和罪孽的人,就像以前某个人面对我的罪孽一样。”

 

“哦?警官你以前难道是个犯人吗。”

 

“啊,犯下了大错的罪人。”

 

这段对话莫名其妙,金信甚至没有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或者自己说了什么,但是他知道今天晚上他格外的开心,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过这种和他人一起喝酒,一起聊天的经历了。他看向在楼梯上醉得快要昏睡过去的李赫,勉强明白今天晚上就到此为止了。他撑起自己的身子,又叫醒了不甚清醒的李赫,互相搀扶着回了各自的房间。

 

第二天早上,金信是被不断响起的电话铃声吵醒的,他摁着疼得像是要爆炸的头,把电话接通放到耳朵边,勉强听见了电话那头传来哪里哪里又开花了的消息。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喝多了,但是一如既往地,除了记得昨晚自己拉着李赫陪自己喝酒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他难受地走下床,径直走到李赫的房间,不敲门就直接打开门走了进去。

 

“喂,你记不记得我们昨晚干……”

 

然后金信的话语戛然而止,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清醒了不少,然后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床上躺着的李赫。说是看李赫,不如说是看被子,李赫把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洁白的被子盖住了他的脸也盖住了枕头。而真正让鬼怪愣住的,是因为这个场景竟是那么熟悉,就像是曾经使者睡觉的样子一样。

 

虽然金信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但李赫还是应声被吵醒。他一把掀开被子,然后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脸色由于宿醉而显得有些憔悴。“干嘛。”他开口,连声音都是沙哑的。

 

金信还是有些发愣,无意识地回答到:“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大街上居然又开花了。哦我是只要心情变好就会让树枝开……”

 

“你这没礼貌的鬼怪,就因为这事一大早上打扰我睡觉吗。”李赫直接打断了金信好心解释的话,他闭着眼摁揉着太阳穴从床上站起来,一脸很是难受的样子,衣服松散地挂在身上,头发也是十分杂乱,完全没有了身为重案组刑警的那种严肃狠戾的气势,“你又因为两瓶啤酒就断片了吗,既然如此就不能少喝点吗,还害得我也跟着头痛。”

 

金信眨了眨眼,突然感到一种十分诡异的违和感,却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奇怪。他潜意识里觉得好像刚刚发生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情,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他有这种感觉。

 

所以他只能站在门口看着李赫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门,然后艰难地洗漱,整理头发,最后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来时,还向他投以一个责怪的眼神。

 

金信暂时把这种违和的感觉抛在了脑后,然后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他从来没在李赫这张淡漠的脸上看到过这样不加掩饰的难受的表情,反倒是曾经那个使者,在他们因为王黎的身份而纠葛的时候不知道在他面前哭过多少次。这让金信确实对李赫产生了一些愧疚,毕竟这一世的身体是人类,酒精的影响也许会更大。

 

于是他自告奋勇地承担起了今天的家务,让李赫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生活让他大概了解了李赫的喜好,喜欢吃蔬菜这一点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改变,虽然现在为了营养的均衡也会接受吃一些肉。金信为两人一起做好了午餐,不敢麻烦李赫还特地把餐盘端到了客厅让他就坐在这里舒服一点地吃。午饭后,他也主动洗了两人份的餐具。

 

几个小时的休息让李赫恢复了不少,他的脸上又渐渐恢复了平静,却是没有阻止金信的一片好心。在金信捧着衣篓前往晾衣房收衣服的时候,李赫正舒服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的重播,这让金信在心中恨得牙痒痒。

 

金信没好气地将晾衣房里晒着的属于李赫的衣服扔进衣篓内,就好像这样的力道能让衣服坏掉似的。收着收着,他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李赫大喊的声音:“喂,金信!我不是专门提醒过你脱完水的衣服要及时晾吗,你怎么现在还不记得。”

 

那一瞬间金信的身形彻底僵硬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盯着客厅的方向。不出一会李赫走进了晾衣房,手里拿着的是他上午放进洗衣机里忘记拿出来的衣服。他看向那几件衣服几秒,又抬头看向李赫:“你刚刚说什么。”

 

那张属于阴间使者又属于李赫的脸在他的眼前不悦地皱起,两世都不曾改变的声音却好像同时在他耳边响起:“洗完衣服脱完水要及时晾,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他终于明白那种包围了他一整天的违和感是什么了,他有些颤抖地盯着李赫的眼睛,那双眼里有清明,却又好像仍旧带着几分醉意。然后他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喝酒时,李赫说过的话。

 

——我也是阴间使者啊

 

——犯下了大错的罪人

 

金信倒退一步。

 

李赫难得露出了有些关切的表情:“你怎么了,不舒服?”

 

金信张开嘴,能感觉到自己的双唇在止不住地颤抖,手心开始莫名其妙地出汗,但是脑中的思绪终于是越来越清醒。画面开始一点一点堆积,直到最后记忆中所有的身形模样和动作话语都凝聚成了两个字:

 

“……王黎。”

 

然后李赫手上的衣服应声掉落在地。

 

 

 

10.

 

喝下这碗茶的人,将会忘记此生发生的一切事。

 

未喝下这碗茶的人,将会后悔未能喝下这碗茶,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

 

那么对于带着前世罪孽的阴间使者而言,究竟是该选择忘却,还是该选择记住呢。

 

他最终选择了后者。

 

因为生与死,不过只是簿上一个名字。

 

 

 

11.

 

有那么一瞬间,金信以为李赫会哭,至少会留下眼泪,就像曾经很多很多次阴间使者面对着他做过的一样,明明应该是个没有多余感情的阴间使者,但是掉起眼泪来却好像比人类的女孩更加频繁。

 

但是李赫没有,衣服掉在地上,手上还残留着潮湿的触感,而他就这样看着金信,眼中的感情不断地变化,好像是在思考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身份,好像是在想自己该做些什么打破这个僵局。然后他咂了咂嘴,脸上的懊恼应该是表示他想起了昨晚醉酒后的失言以及今天一天在自己不太清醒的状态下无意识说出的话。

 

金信听见李赫叹了口气,比起震惊,他的反应更像是不知所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他有种被隐瞒的愤怒,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李赫在金信犹豫的时候弯腰捡起衣服,暂时摊在一旁,然后双手淡然地环抱在胸前,等待着金信的动作。

 

这个时候金信终于反应过来了,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王黎,不是阴间使者,他只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身经百战的大名鼎鼎的重案组的刑警李赫,他不再是那个盲目追求着自己的记忆,迷茫背负自己的罪孽的存在了。

 

他心中无恨无怨,只有一抹怀念。

 

然后想哭的感觉极为深刻地涌了上来,他也确实就这样流下了眼泪。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祈愿都只不过是在欺骗自己,比起希望李赫忘记一切轻松自在地活过这一世,他其实更希望李赫能永远的记住一切。

 

希望即使在下一世,那些离开的人也会记得自己。

 

没有任何话语,没有任何动作。

 

真相过后就是压抑的安静,就是无言的相望,就是沉默的流泪。

 

最终李赫开了口,他扬起一抹笑容,是那种金信熟悉的,属于阴间使者的,像是想要笨拙地安慰什么的笑容。

 

他说:

 

“不想让你知道,是因为不想让你再一次承受离别之痛。”

 

“但是你既然知道了,那么就让我自私地请求,从此以后,让我陪着你吧,哪怕我们最终仍将离别。”

 

即便三世均是不同身份。

 

“这一世,我以刑警李赫的身份,对着我最尊严的供词起誓。”

 

这却是属于同一个人的誓言。

 

“若有下一世,我还会记得你。”

 

 

 

12.

 

神是提问者,然后寻找着人类所提交的令他满意的回答。

 

和熟悉的身体进行久违的拥抱,感受到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温暖时,金信才意识到,啊,原来面前的这个家伙真的变成人类了。

 

前世的情感随着时间长河一路流淌至今,他知道那些在陈旧岁月中无法表露的东西,此刻终将是呼之欲出。

 

李赫仍然作为重案组的刑警书写着他这一世的人生,鬼怪仍然等待着他的新娘。

 

离别到来时的事情,就等到离别到来时再想吧。

 

就让他再享受这虚妄的陪伴多一会吧。

 

 

 

 

Fin.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后记」

哎呀讲真关于鬼赫的脑洞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我恨不得开个长篇了qwq但是已经决定近段时间不开长篇,所以还是一个故事一个故事写吧qwq

刑警这个设定要苏死我啊!!妈妈鬼怪这种伪千岁实际三岁的老妖怪就需要李赫这种高冷男来治啊!我好想看他们两个互怼到天昏地暗天荒地老啊QAQ

当然也觉得鬼怪攻了这样的刑警男很带感qwq

以后有机会的话就把脑洞都写了吧w



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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