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填坑了!
前文与初步设定请走01
《一步重城》
5.
头疼欲裂。
这是李懂睁开眼睛后最直观最强烈的第一个感受。
他从未喝过如此多的酒,也是第一次体会宿醉的感觉,着实不算美好。李懂撑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眼睛看出去的画面竟然还有点重影,舌根是一大股苦味,再低头看去,竟然还穿着昨天的那件背心,难怪周围仍旧萦绕着淡淡的酒腥味。
墙上的挂钟显示已经过了早上跑操的时间,他偏过头看向自己对面的那张床,顾顺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半被子压在身下一半被子罩着胸膛。
虽说昨晚的确是喝多了,但李懂也没有醉倒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他知道顾顺一直在照顾他,只不过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昏睡了过去,最后一个记忆是他和顾顺并肩坐在香味浓郁的火锅店内,他靠着顾顺,对方身体的温度比起他来说低了许多,他浑身燥热只想不停往旁边凑,对方宽阔的肩膀也总在他眼前晃悠,他迷迷糊糊地觉得靠上去一定很舒服。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李懂偏开视线,脸莫名有些红。
他艰难地换了件衣服,脚步虚浮地揣着杯子走出了寝室,漱口漱到一半才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股这么刺激的薄荷味是打哪来的?自己的牙膏明明是无味的。眼睛往下一瞟,果然,他把杯子拿错了,在嘴里涮了半天的牙刷也不是自己的。
酒精害人啊。
李懂在这一瞬间突然对这个玩意产生了莫大的厌恶和排斥。
身为观察员居然连牙具都能认错,这要是在训练里在战场上,那后果不堪设想。
冰冷的水打在脸上,强行让自己清醒了过来,李懂仔细地把那牙刷洗了洗,尽量让自己步履正常地走回寝室。
杨锐和徐宏的寝室就在洗漱间的旁边,他一走出去,透过隔音效果不怎么好的寝室大门,杨锐咬牙切齿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顾顺那小子绝对是故意的!他丫的绝对是算好了时间一大早跑到我面前来晃悠一圈,白着那么一张脸,腿都是软的,还跟我说要去跑圈了,还真以为我狠不下心这个心是不是!”
徐宏在一旁轻飘飘地安慰道:“你也别给自己找事了,本来这事就你知我知的,你非给人扯什么军纪。”
“他俩这种时候在外面喝酒,跑二十圈都是轻的。”
“你明知道这事儿不是这么算的,反正你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俩跑,吓吓就差不多得了。”
“我就是瞅着顾顺那张好像早知道是这么回事的脸觉得欠……”
杨锐的声音戛然而止。
寝室门传来一阵细细地敲门声,徐宏喊了句进来,门就被缓缓推开,然后李懂的脸出现在了门口。
听到这两位队长的对话,李懂也基本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很诚恳地站在两位队长面前,惭愧又歉疚地低下了头。
“队长,对不起,昨天晚上是我擅自不归队的,也是我非拉着顾顺陪我喝酒的,按照军纪该有什么责罚,请让我一人承担吧。”
徐宏闻言,温和地走过去摸了摸李懂的头,让李懂觉得自己胀痛的脑袋舒服许多。
“你俩在这方面啊,还真是一模一样。”
李懂有些不解地微微皱眉。
而杨锐就在身后黑着脸大手一挥:“行了,没有要罚谁,你回去吧,以后不准再这么做了。”
李懂点了点头,却没动。
杨锐问:“还有事?”
李懂又点了点头,他说:“队长,顾顺现在精神还不太好,所以我想申请今天的训练……”
他话没说完,就看着杨锐脸越来越黑,却还是隐忍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李懂飞快地答了一句“谢谢队长”,就闪身离开,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有些意外的是顾顺居然醒了过来,只不过是把整个被子盖在自己的头上难受地直哼哼,听见李懂开门进来的动静,他把被子从头上掀下来,李懂看过去,发觉还真如队长所说,对方的脸色惨白地要命,眼角则是一片通红。
看到顾顺这副模样,李懂内心不可避免地生出了愧疚的情绪,他连忙去倒了一杯水,然后走到顾顺身边意欲把对方扶起来。顾顺攥着被子在床上滚了滚,就借着李懂的力道从床上坐起来,喝了两口对方递过来的水,整个人看上去才好了不少。
李懂在顾顺身边坐下,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谢意与歉意。他开口:“顾顺,昨晚谢谢你了。”
顾顺把头靠在墙上,微阖着眼,却又忍不住去看身边老实坐着的观察员:“没事。”他想了想,又轻轻地哼了一声,“你这下总该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才是你今后的狙击手了吧。”
李懂有些莫名,自己什么时候给了顾顺这种错觉吗,自己不是早就把对方当成了托付性命的搭档了吗。
但他还是转了个身面向顾顺,然后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我也会是你最好的观察员。”
顾顺扬起嘴角,想要露出一个满意又骄傲的笑容,但他只是面部肌肉抽了抽,脑袋就是一阵生疼,他把杯子扔到桌子上,好不容易扯出来的微笑又硬生生收了回去,他用力地拍了拍太阳穴,苦着脸趴在了揉成一团的被子上。
李懂见状也有些急了:“你再休息会吧,我帮你跟队长请过假了。”
顾顺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李懂突然有些无奈:“顾顺,你的酒量怎么比我还差啊。”他没等顾顺回答,就朝着顾顺的方向挪了几寸,“我帮你揉揉吧。”
顾顺竟然二话不说就把脑袋砸了下来。
李懂觉得自己胸口一阵闷痛,低下头便只能看见原本轻狂不羁的狙击手毛躁的后脑勺,顾顺毫不客气地把脑袋靠在李懂的胸膛上,因为难受而显得有些急促的呼吸透过单薄的衣料全数被李懂胸口的皮肤感知到。
平日里看着对方傲慢的神态看得多了,这般难得一见的弱势就让人格外有优越感。
身形高大的顾顺在床上蜷缩地像个孩童,他的双手环在李懂的腰上,但李懂能感觉到对方其实没用上什么劲。
李懂在心中觉得好笑,却又莫名有些心疼,便是伸出手放在顾顺的两边太阳穴上,力度轻柔地按揉起来。
他的动作很小心也很专注,忽地就想起前不久顾顺替他按摩肩膀的场景,虽然嘴上总说着不饶人的话语,但是那些关怀和细心却从来都藏不住。
没过一会,李懂感到自己胸口一沉,浸透他皮肤的呼吸也变得平缓而绵长。李懂停下手上的动作低头望去,果不其然,顾顺又重新睡了过去,他托着对方的脑袋让对方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便能清楚地看见对方隐隐透着疲惫的睡颜。
像是一只雄狮突然收敛了獠牙,气场变得像是螺号中的海浪般温和,整个人凌厉的面部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李懂无言地打量了一会,打算把对方扶到床上去睡。然而顾顺的手从始至终都环在他的腰上,他一动对方就会无意识地轻哼一声,让李懂忽然就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生怕吵醒了好不容易能安稳休息会的顾顺。
犹豫了一会,李懂艰难却又小心翼翼地扯过一旁凌乱的被子,慢悠悠地展开,再轻轻地盖在了顾顺的身上。
他的头其实也依旧在隐隐作痛,只不过看起来他的忍受能力比顾顺好了一些,腰上的温热让他觉得舒适,安安静静坐着的闲适又让他生出些困意来。
晨光顺着未拉窗帘的窗口照射进来,正好打在顾顺的脸上,显得格外安详。李懂微微后倾身子把自己靠在墙壁上,然后抬手搭上顾顺的眉角,替他遮住那刺眼的光线。
他也困得不行,不知什么时候就再也支撑不住了,他闭上眼睛头一歪,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梦乡。
蛟龙一队收到了另一支海军特种部队的对练请求,杨锐答应了下来,并且通知了下去,一队将会全员参与这次对练。
李懂有些惊讶,他与顾顺之间的配合训练还几乎没有开始进行,最近一段时间他们更多的还是射击训练,只不过不再只是李懂站在一旁看着,而是作为狙击手的观察员,同样拿着枪并肩站在模拟的训练场上。
他们之间的训练往往能够省下一步,那就是使心率达到一致的呼吸同步训练,他们只要站在一起胸膛相贴,心率就会以估计能破了吉尼斯纪录的速度重合在一起。
顾顺最喜欢把狙击枪架在李懂肩膀上这样一个射击动作,从伊维亚回来之后,李懂扛枪的肩膀就再也没有颤抖过,顾顺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李懂却觉得对方伏在他身后时喷在他后颈上带着薄荷的清凉感的吐息,是最会令他分神的东西。那股味道会顺着耳廓窜进李懂的鼻腔,让他想起顾顺的牙膏的味道,顾顺的洗发乳的味道,甚至就是留在对方怀里时,顾顺本人身上的味道。
顾顺的射击成绩相当优异,李懂陪同一起训练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错过最佳射击时机或者是出膛速度偏慢这样的低级错误。
傲慢的狙击手不止一次表示过他觉得成天来来回回练习开枪没什么意思,这水平削去一半都能去奥运会上为国争光了。李懂听着,偶尔敷衍地迎合两声,他知道顾顺也就是说说罢了,每次拿着枪站在训练场上,对方的神情明明就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认真,子弹穿透了靶心或者击中目标时,对方脸上那种看似理所应当的淡然下却总是掩藏着欣喜与自豪。
李懂也会在陪同顾顺训练的时候顺便尝试承担起副狙的责任,他们会同时开枪射击同一个目标,这是主狙和副狙为确保击杀目标所最常用的一种保险手段。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他们就收获了不小的成果,子弹轨迹是不同的,但是他们却完完全全打在了目标的同一个位置上,李懂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顾顺却表现出了深度认可,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一样。
教官给予了他们的射击成绩极高的评价。
但是李懂知道他们之间的训练远远不够。
和别的队伍的对练是队里经常会有的机会,除了子弹是无伤的,一切的场景都会模拟得和现实近乎一样,这便要求了他们绝对的专注力与控场力。
杨锐在给他们安排部署的时候,顾顺也很轻巧地在一旁听着,想来顾顺也定不是第一次参加诸如此类的训练,李懂却先一步意识到这和顾顺以往所经历的训练是不一样的。
制高点不再只有一个人了,已经不再是那种简简单单掩藏自己直至全身而退的战斗了。
李懂看向顾顺坚毅的眉眼,不禁去想,他们之间真的有足够的默契去完成这样一场练习吗。
飞速流逝的时间并没有能给出答案,直至对练那一天的到来。
部队里有许多特殊的训练场地,比如这种专门为了模拟战场而规划出来的特殊地形区域,蛟龙一队坐车来到这里的时间不过是早上七点,而他们的对手已经在这等着了。
这是一场最普通的对抗训练,整个训练场地里有贫瘠的黄土地,也有嶙峋的高山头,有茂密的矮树林,也有枯燥的旧草坪,一切环境都和真正的战场一般艰苦,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利用一切地形和设备武器资源,合理部署,刺探敌情,然后“杀掉”敌方。
在初次打招呼的时候,李懂就开始留意对方队伍的人员配备情况。
除去统揽大局的正副队长,还有两名机枪手,一名爆破员,一名通讯兵,以及——
狙击手和观察员。
李懂悄悄盯着对方的观察员看了半晌,对那张脸几乎没有印象,认为应该是一个在他调职到蛟龙后才加入训练营的新人。
然而对方的狙击手在和他们打上照面的那一秒,就突然热情地抬手打招呼。
“哟,这不是顾顺嘛。”
顾顺就站在李懂身边,回应对方招呼的声音几乎把李懂吓了一跳。顾顺很是给对方面子地晃了晃手:“是前辈啊,好久不见。”
对方隔着长长的间距喊道:“你怎么会在蛟龙啊,你当初不是拒绝了吗。”
顾顺也喊:“临危受命,然后就不想走了呗。”
对方呵呵一笑:“居然还有你能看得上眼的观察员。”
李懂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顾顺却是突然把他扯了过去,熟稔地揽住他的肩膀,甚至还抬手在他脸颊上掐了一把。顾顺也笑了,他说:“那可不,你们就等着,看我怎么和我家观察员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
他们俩的对话在场的人全都能听见,话音一落对方的队伍立刻发出了一阵唏嘘。杨锐突然转身给顾顺比了个大拇指:“说得好,就要这个气势!”
张天德幽幽地看了一眼顾顺:“你小子别以为你和李懂才是主角,看我和佟莉怎么把他们压着打到头都不敢出来。”
佟莉狠狠拍了一下石头的头,嘴上却是绽开一个笑容。
原本有些紧张的氛围顿时就变得轻松起来,顾顺迎合着大家的笑声,手却依旧搭在李懂的肩膀上,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李懂觉得自己刚刚被顾顺捏过的脸颊皮肤莫名有些发烫,耳边充斥着两支队伍此起彼伏的叫嚣,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方才两位狙击手的对话。
他们都知道顾顺的传言中关于观察员的说法,李懂更是曾经差点深深地栽在这上面,所以他可能是世界上最清楚地知道顾顺早就已经接纳了自己的那个人,但是此时此刻,他真正地听见顾顺用一种理所应当,甚至是近乎于骄傲的口吻宣布自己就是他的观察员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动荡。
那是某种暗自滋生着的情绪,像是怒放的喜悦,像是汹涌的感动,又像是还添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心绪,让他心率开始不规律,呼吸都变得急促。
和他靠得最近又最了解他的呼吸的顾顺立刻就发现了这一点,两支队伍已经分别开始走向被规划好的各自阵地,他们两个落在最后,顾顺松开了自己的手,那一瞬间李懂竟是觉得皮肤都失了些温度。
顾顺与李懂并肩走着,微微偏过头,笑容莫名温和地看向李懂:“你怎么了,紧张了?”他的语气中也难得不带有任何玩味,“不会是被哥放的大话吓到了吧。”
李懂瞥他一眼:“才不是。”
顾顺抬手直接按在李懂的胸口:“那你怎么心跳这么快。”
李懂不知道怎么回答,顾顺又继续道:“我觉得我的心脏可跟不上你这速度。”
李懂被逗笑了,他觉得自己还是习惯平日里老跟他耍贫嘴的顾顺。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搭在了顾顺放在自己心口的手背上,不出一会儿,他的心率平息下来,逐渐和顾顺的脉搏混在一起。他朝着顾顺呼出一口气:“好了,一样了。”
顾顺侧头看进李懂的眼中:“不愧是哥的观察员。”
对练赛正式打响。
蛟龙一队的出发地是一片矮树林,紧靠着一座被浓密的枝叶覆盖的山头。山头的背面便是寸草不生的贫瘠山地,再过去就是被碎石块和黄土覆盖的平地。
在不知道敌方的具体位置的情况下,杨锐先做出了最保险也是最合理的部署。
顾顺和李懂不需要听指示,就已经准备动身前往那块被树丛遮挡的山头顶端。如果他们是对面的狙击手,一定也能瞬间判断出这块山头一定会被当成绝佳的狙击点,而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自己的位置明显暴露的情况下,仍旧要完美地隐藏自己,保全自己。他们知道,当他们被分配到这个出发点的时候,属于狙击手和观察员的考验就来了。
不再去管其他队员的暂前情况,顾顺李懂背着枪就拔腿往山坡上跑去。
他们的目标一开始还是一致的,但是当李懂观察了一路的周边情况然后本能地做出判断往山头靠左的那颗矮树跑去的时候,顾顺却拦住了他的脚步。
“你确定走这边?”
李懂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还是出现了,他所一直担心着的,他们终究还不足够默契的分歧表现。
顾顺曾是单枪匹马作战的狙击手,故他对环境的判断和选择总是有自己的想法。然而在李懂和罗星曾经搭档的四年中,罗星从未提出过对李懂的判断的质疑,他会绝对听从李懂所给出的指示和所指引的方位,因为提供和确保这一切信息要素就是观察员所要做的事。
不知为何李懂在这一瞬间竟然生出些许愤懑,顾顺应该无条件地相信自己才对。
但他还是轻声解释:“从目前的风速和地形来看,这个方向射击的阻力会小一些。”
其实他知道,他们目前所处的环境中的阻力并不会影响到顾顺的发挥,对方就是这么优秀的一个狙击手,几乎能够无视掉一切自然抗力,但是他依旧还是本能地想要去做出最好的那个选择。
顾顺默了一会,没有给出回应。就在李懂以为对方是在考虑自己建议的利弊优劣时,顾顺竟是直接抬脚就朝着他所指示的那个方向走去。
李懂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脚步都慢了几拍。
顾顺好像很清楚他在想些什么,竟是扯住他的手腕拉了他一把,让他们俩重新回到并肩前行。顾顺突然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李懂狐疑,不明白对方说的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顾顺却立刻自顾自地解释道:“从现在开始,我会百分之百地跟上你的步伐,相信你的判断。”
“我会无条件地跟随我的观察员。”
一道惊雷。
李懂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攥紧了,纠扯出鲜血淋漓却又美妙的痛感。
他以为顾顺不懂,实际上顾顺从未迷茫过。
从一开始就不是顾顺不习惯相信自己,而是自己根本不懂得去相信对方,他还依旧有那种不真实感,那种不敢相信如此优秀又独立的狙击手把自己认定为了观察员的不真实感。
顾顺牵着他来到了他为自己的狙击手所选择的制高点,在他的眼前卸下了肩上的狙击枪。
所有的不真实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
顾顺掀开狙击枪的瞄准镜,嘴里嚼着出发前塞进嘴里的口香糖,淡淡的薄荷味消弭在了树丛的甘香之中。
他对着自己的观察员露出一个张扬不羁的微笑,然后对着开屏的通讯仪说:“狙击点就位。”
“顾顺李懂就位。”
太阳升了起来,现在正值酷暑,空气里满是夏季特有的干燥热意。
顾顺和李懂已经在这块山头隐蔽了将近两个小时,他们的位置不会被太阳直射到,树叶形成的遮蔽使得这份燥热温和不少,但依旧足以让他们满头大汗。
在过去的两个小时内,他们队伍在主战场解决掉了对方的一名机枪手和通讯兵,但陆琛也被对方淘汰。
李懂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未离开过观测镜,对方所隐蔽的那名机枪手正是他发现的,方才对方的副队长在九点方向的山脊线下一闪而过,又隐蔽起了自己的身形,此刻李懂便是聚精会神,给了顾顺一个信号后,打算蹲守对方副队长的位置。
李懂打开通讯仪:“队长,你们在什么位置。”
杨锐在那头报出了一个方位。
李懂不敢有丝毫松懈,只能是轻唤一声:“顾顺。”
他没有下文,顾顺就和他并排伏在一起,对方沉沉地“嗯”了一声,然后认真的声音从耳侧近在咫尺地传来:“没问题。”
杨锐徐宏以及机枪点的火力到达不了对方副队长所在的山头,所以这一枪只能由他们狙击点完成。
李懂说:“队长,一会开枪后我和顾顺会转移位置,中途有至少三分钟的空白期,你们小心。”
“交给你们了。”
二十分钟后,张天德暴露在视野中,引出了对方另一名机枪手,佟莉快速跟上,对方的副队长从山壑间迈出了一只脚。
在那一瞬间,李懂几乎感觉到自己周围的空气徒增一股压力。
一击命中,对方副队长衣服上的淘汰灯亮起。
顾顺利落地把狙击枪往肩上一扛,拍了拍李懂的肩膀就开始往山下跑。
李懂小心翼翼地看向顾顺的侧脸,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并不严肃,总是带着一种无谓的轻巧,一边跑还一边嚼口香糖,腮帮子时不时轻颤一下。这里虽然不是真的战场但是那种氛围很轻易就让人陷入其中,李懂意识到这是他与顾顺的第三次并肩作战,但这却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原来一个人强大起来,真的是会连气场都轻而易举地影响。
到底是经过多么艰苦的训练,到底是分秒必争地开过多少次枪,到底是有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让顾顺成就为今天这般优秀的狙击手。
面对这样的顾顺,李懂不敢有分毫的含糊,他快速地判断出另一个优势制高点,然后指示顾顺前往。
重新在制高点隐蔽起来后,通讯仪里传来了佟莉被淘汰的讯息。
杨锐问:“对方的狙击手还没出现吗。”
李懂回答:“还没有。”
语毕,李懂把观测镜转移到正对面的那块山石嶙峋的山头,那是和己方的矮树林完全相反的地形环境,然而和他们不同的是,对方的暴露风险虽然比他们高,但是对方的地势更适合埋伏狙击,就算暴露了仍有逃脱的有利条件。
然而让李懂不解的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至今都没有出手。
他想了想,然后用手肘捅了捅顾顺的肩膀,问:“你那位前辈,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顺知道李懂在这种时候问这样的问题一定是有理由的,于是他很快就答道:“当初在狙击手训练营的时候,他带了我半年,然后就调到别的队伍去了。”
在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的手始终稳稳地扣在狙击枪的扳机上:“他是个老前辈了,枪法够准,心也够狠,命令下得毫不含糊。他的耐心是真的好,有一次他带我出去执行任务,在一个工厂楼顶潜伏了整整三天三夜,就为了一枪爆掉久久不敢出门的首领的头。”
顾顺淡淡瞥了李懂若有所思的表情一眼:“怎么,你还会心理学呢。是不是猜到对方会藏在哪儿了?”
顾顺这人老是这样,即使是在这种紧要关头,也不忘说几句有的没的,也不知道真的是想缓和一下这种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气氛,还是就只是对方没心没肺的体现。
李懂这次却懒得回应顾顺了,耐心的确是狙击手最需要的东西,为了一个目标等待好几个小时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在目前的对练赛中,对方并不需要这样的耐心,就像他们能发现对方的身形,对方也早该发现己方某些人员的位置才对,却为何从来不出手。
李懂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从顾顺的话语中,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信息。
那样一名有经验的狙击手,究竟是在等待什么呢,究竟是把什么当成终极目标了呢。
顾顺说,那名前辈曾蹲守了敌方首领三天三夜。
对练开始前顾顺还跟对方大言不惭道,看他们狙击组怎么大放异彩。
顾顺是全蛟龙最优秀的狙击手。
李懂瞳孔一颤。
他把观测镜转向他们之前所在的那个制高点,那里还留着他们压断了树枝的痕迹,他顺着这个方向往对面嶙峋的山头看去,一阵微弱的风突然吹过,把交叠着的枝干撕开一个小口,阳光顿时穿透而下,耀花了观测镜的镜头。那只是一瞬间的事,而视线重新清晰起来后,李懂清晰地看见了从某块巨大山石侧面延伸出来的,正分毫不差闯进他镜头中的黑黝黝的枪口。
所谓擒贼先擒王。
对方的狙击手从头到尾其实就只有一个目标——他们最大的制胜点,顾顺。
“七点钟方向,山腰线往上五十米的一块石……”李懂的舌头一顿,“趴下!”
李懂不知道顾顺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对他说话,也不知道顾顺有没有躲开对方终于发起的进攻,他只知道他突然视线一黑,好像有人抱住了他,接着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也剥夺了他当时所有的思维。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是在往坡下滚,不知道滚了多久才停下来,肩膀在某块石头上磕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适感。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完完全全静下来后,他意识到自己被某个身体重重地压在身下,那个身体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李懂睁开眼睛,近在咫尺的是顾顺的胸膛,胸口的口袋里还露出了半条未拆过的口香糖,顾顺的左手正垫在他的脑袋上,右手则是稳稳地托着那把笨重的狙击枪,李懂上移视线,就能看见顾顺居然依旧波澜不惊的神情,和不知为何从嘴角渗出的血。
他们现在正在制高点山坡的背面,是一个半方位的死角,目前应该受不到什么威胁,但也不敢有什么过大的动静。
李懂能非常明显地意识到,他正被顾顺好好地护在身下。
他面色一紧:“顾顺,你没事吧。”
顾顺的视线望了下来:“没事啊。”他侧头吐掉了口香糖,上面还沾着血迹,“不小心咬破了舌头罢了。”
李懂推了推对方:“让我起来。”
顾顺没动。李懂微微皱起眉:“顾顺?”
顾顺却说:“你先别动。”
李懂直接挣扎起来:“你没搞清楚我们俩的立场吧,顾顺。这种时候应该是我来保护你,该是我来当眼睛和诱饵。”
顾顺却依旧是那轻飘飘的两个字:“别动。”
李懂有些急了,他权当顾顺小看了他身为观察员的本事,权当顾顺还是下意识地习惯了独自作战。他不敢过激地反抗,只能手脚并用地试图推开身上这个大高个,他想对方一边瞄准一边观察的情况下会招架不住他的动作,却没想到在他推推攘攘了一阵后,顾顺直接空出一只手紧紧地制住了他的手腕,让他一时间不能动弹。
顾顺突然压低了头:“李懂。”不知为何,李懂觉得对方的语气有些咬牙切齿,“你真的别再动了。”
李懂一愣。他下意识地放松了身子,在这一瞬间他才突然意识到,他被顾顺护在身下时,自己的膝盖就顶在对方的双腿之间,他没有意识到他方才究竟挣扎到了一个什么程度,竟然是让顾顺微微起了反应。
他顿时变了脸色,不知是青是红还是白。
“我……”
顾顺松开他,继而改成捂住他的嘴。
“你先老实这样呆一会,我这里还勉强能看见他。”顾顺说,声音竟然又恢复成一如既往的清亮与冷静,“李懂,我现在要连开两枪,一枪用来击碎掩体的上方,另一枪我要直接爆了他的头。”
“所以我需要用你的肩膀来支撑射击的后坐力,明白吗。”
顾顺又低头看了李懂一眼,竟然是故意嘲弄般地勾起嘴角:“你别表现得这么纯情行不,你听听你的心跳都乱成什么样了。”
从方才开始李懂就真的一动都不敢动,甚至是抵在顾顺双腿间的膝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温度,他也依旧僵硬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此刻被顾顺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他的呼吸完全乱了,脸颊也是一阵燥热,不知道在顾顺的眼里会不会红得很可笑。
他和罗星做过无数次比这动作还要亲密的呼吸训练,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此刻比起顾顺他反而更为自己感到丢人。
但是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他定定地看进顾顺的眼睛:“我没问题了,你开枪吧。”
他再次快速地使自己的呼吸频率与顾顺同步起来,对方稳稳地压在他的身上,他们胸膛的起伏逐渐变得一样,不会再造成任何干扰。顾顺端起了狙击枪,然后把枪尾垫在了李懂的肩头。
“告诉我风力情况。”
李懂回忆了一下之前机器显示的数据,然后说:“风向西南,三分钟前的风速是5.7,现在基本没有变化。”
顾顺俯下身,李懂看见了近在自己眼前的,对方缓缓滚动的喉结。
一声枪响,山石碎裂。
紧接着第二声枪响,顾顺翻身从李懂身上下来。
李懂缓缓坐起来,看着顾顺擦拭枪身的动作:“打中了?”
顾顺冲他挑眉:“我什么时候失手过。”
李懂悄悄地往顾顺下身瞥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他们的观察员呢。”
“不在。”
李懂微微蹙起眉:“别大意。”
顾顺偏过头来勾了勾嘴角:“知道了。”
李懂无奈地打开通讯仪:“队长,我们解决掉对方的狙击手了。”
通讯仪那边一片嘈杂,暂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过了好一会才传出徐宏的声音:“干得漂亮。”
李懂开始收拾东西,他的步枪落在上制高点上,他就一边猫着腰往上走一边对跟在他身边的狙击手开口:“对方还剩下三个人,我们得换个位置。”
顾顺很是随意地应了一声。
而偏偏这个时候通讯仪响了起来,是徐宏:“李懂,对方的爆破兵到你们那边去了。”
李懂立刻快步跑回制高点捡起落在那的观测镜,果真看见山坡半腰上对方的爆破兵的身影。顾顺却突然在他耳边乐呵起来:“他们是想炸了这个据点啊。”
李懂回头瞪他:“那你激动个什么。”
顾顺刚刚就重新剥了一片口香糖,此刻正嚼地起劲:“看你的三点方向。”
李懂看过去,即使不用望远镜,他也能看见在对面的山坡上一个明显的身影。
顾顺的声音继续淡淡地砸下来:“已经结束了啊。”
两声枪响。
顾顺和李懂衣服上的淘汰指示灯相继亮起。
顾顺忽然有些释然又有些兴奋地笑了:“不愧是前辈啊,我可是第一次见狙击手亲自当诱饵,然后让观察员来完成最后击杀的。不过也确实,是狙击手本人的话,的确会轻而易举地吸引全部的注意力啊。”
被淘汰了后顾顺也没走,就地在这个草坡上躺了下来。
被淘汰地实在太过突然,李懂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直到看见顾顺大大咧咧地在他身边躺下,他才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唇:“所以是我误导了你吗。”
李懂意识到,他的确是把所有的目标都放在了对方的狙击手身上,他满心以为这是顾顺的前辈在对顾顺的示威与针对,却一时间忘了,在真正的战场上,不论中间流了多少鲜血趟过多少尸体,能够留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顾顺把左手撑在自己的脑后,看着李懂脸上自责的表情,心中又是生出些许无奈,却是没在脸上表现出来。
他招了招手:“李懂,你过来。”
顾顺看起来是真的很淡然,仿佛没有一点负面情绪。李懂攥紧了衣服的下摆,一步一步慢慢挪了过去,而当他走到顾顺身边后,顾顺却突然直起身子,抓住他的手就把他往下扯,李懂没反应过来,腿一软就直接扑倒在顾顺身上。
顾顺大笑了两声,李懂连忙爬起来,慌乱地往一旁挪了几寸,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后,他顿时一阵气结,但是看着顾顺脸上愉悦的微笑,他还是说不出什么,只好安分地在顾顺身边坐下。
通讯设备被从外部切断了,再也没有消息和声音传出来。
没有了树荫的遮蔽,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阳光燥热又刺眼。
顾顺说:“李懂,你知道吗,战场上啊,有两件事情是注定无能为力的。”
李懂抿着唇安静地听着。
顾顺没有看他。
“第一件事,哥已经教过你了,子弹是躲不掉的。”
“第二件,那就是你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再无法回头的。”
李懂觉得,这热烈的太阳快要晒穿他的脑子,让他头疼不已。
“误导了我又能怎么样呢,现实不会给你改正的余地的。重要的不是你所做出的决定和判断是对是错,而是你能执意在你所选择的道路上走到多远。”
“战场上拼的啊,只不过是一种愚蠢的义无反顾罢了。”
顾顺突然翻了个身,侧躺着撑着头看向李懂,李懂应声缓缓低头,与对方的目光对上,有光影沉浮流动,弥漫在他们相距不到三十厘米的视线之间。
狙击手笑道:“李懂,能不能有这么一天,我也能够放心地让自己去当诱饵,然后把最后的胜负放心地交到你的手上呢。”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李懂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都被扼制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一定是他成长到足够独当一面的地步,那一定是顾顺完全承认并相信着他的实力,但是他绝对不希望这么一天的到来。为狙击手保驾护航本就该是观察员的责任不是吗,观察员所有存在的意义不就该是为此吗,为什么要为了最后的目的,就要让他颠覆自己一直以来所信仰的东西呢,他又是凭了什么,要让自己一直以来保护的对象,走在自己的前面去为自己送死呢。
那是不对的。
李懂很想这么回答。
但是当他看见顾顺军衣上所戴着的肩章时,他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李懂开口,声音很低,却很坚定:“我绝对不会失手。”
对练赛结束了。
最后留下来的人是徐宏和庄羽。
通讯仪重新响了起来,让所有队员回到出发点集合。
李懂撑着粗糙的草地,准备起身,顾顺却突然紧紧拉住李懂的手腕,李懂狐疑地望向对方。
顾顺用力一扯,李懂就直接栽了下来,顾顺揽住对方的腰顺势一滚,就轻而易举地把对方压在了身下,是和之前埋伏狙击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却是一个更近的距离。
李懂感到自己呼吸有些急促:“你这是要干嘛。”
顾顺微微撑着自己的身子,看向李懂的眼里满是玩味:“你觉得呢。”
他轻飘飘地吐出一句:“我好像还硬着呢。”
李懂猛地睁大眼睛,顿时涨红了脸。
然后他想也不想地,抬脚就往顾顺的腰侧踹去。
顾顺早有准备地往后一躲,李懂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顺势就推开了顾顺,然后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脖颈甚至都有些红。他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瞪着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顾顺。
然而顾顺却好像完全不恼,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抬手欲搭上李懂的发顶,李懂下意识偏头去躲,顾顺就挑了挑眉,小迈一步就轻而易举地走到李懂的面前,然后动作温和地在李懂的发顶揉了揉。
“我跟你开玩笑的。”顾顺轻笑,“你别老摆出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被顾顺刚刚那么一吓,李懂才发觉自己郁结的心情真的缓解了许多,不如说根本就是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在纠结些什么。他没好气地甩开顾顺的手,脸颊还是有些红:“哪有你这样的!”
顾顺就像是习以为常般,自然地就揽上李懂的肩膀:“看来你这抗压能力还得练啊。”
“谁要跟你练这个!”
李懂却没有再推开了。
顾顺咧开嘴角,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笑容堪称灿烂。
阳光流泻在李懂头顶浅薄的发旋上,顾顺眯眼看着,不知怎的,就好像耀花了自己的眼。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