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鬼使 | 亘古。



这是一个阴间使者为了避免所有的悲剧发生而独自战斗的故事


 

这篇文章写出来其实更像是写给自己看的,写着写着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写些什么,语言开始变得幼稚,场景的刻画也变得生硬。明知道写到最后可能只是一片冗长的流水烂作,却还是无法停下手中的笔一直一直写了下去。

十三集让我觉得很心痛,不论是对鬼怪还是对使者。但是看到后面我却突然觉得,使者的流泪是在痛恨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他眼睁睁地看着金信归于虚无,却无能为力。不想虐使者,但是就是想写这么一个故事,一个由阴间使者来承担一切的,独自战斗的故事。心中总有一种感觉,使者才是真正想要挽回一切的那个存在。

 文章全长两万多字,所有的场景和背景均出自十三集。前半段的剧情几乎是按照电视剧走,很少修改,只是着重多了心理和场景描写,补充了一些未演出的我私心中的细节。后半段的剧情全是私设,故事的结尾也是经过了完全的修改。

可以接受者以及有兴趣阅读者可以继续往下翻阅x

谢谢。


/第十三集衍生

/重要角色确认死亡,慎入

/阴间使者主视角

/私设有

 




《亘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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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着鬼怪孤傲的背影缓缓走下寺庙冗长的阶梯时,阴间使者突然想起了那天在池恩倬的笔记本上看见的,原本应是属于金信所撰写的话语。

 

与那浑厚有力的字不同,人类少女的字迹清秀又单纯,那种浅薄的气势与这些文字所要表达出的意思毫不相关。

 

使者觉得自己能够想象得出如果是金信本人的字迹会是一种怎样的意境,那种带着对过往的执念、对未来的否决、对命运的不甘,和对神灵的指责的话语,就像是金信本人一样,在漫漫历史岁月中独自行走了九百多年,然后终将被流逝的时间淹没泯灭。唯一不同的,或许就只是金信作为鬼怪,仍需将这残酷的生命继续下去。

 

「我的遗书,并不是临死前留下的话语,神啊,我的遗书是希望你赠我死亡的请求书。虽然曾经想过这人生是奖赏,但最终明白了这是惩罚。无法忘记那些死去的人,因此我打算结束这一生。」

 

「可是,神依旧不听。」

 

脖子上还残留着被鬼怪掐住时的触感,眼眶里的眼泪已经流尽了,湿漉漉的泪痕在脸颊上逐渐干涸给皮肤带来干燥的不适感。一直以来使者不知道金信是带着怎样的一种心情活了这九百年,他不知道是什么念想和愿望支撑着金信度过了这九百年,但是今天他知道了。

 

金信不想活,却不得不活。

 

于是他在这漫长的生命之中不断寻找,寻找着让他生存的动力。

 

寻找着曾经让他死去的那些因,那些果。

 

自己的前世就是王黎的事实并没有带给使者太多的不可置信以及冲击,从他知道Sunny和金善的关系后,他就自己一步步地接近了这个真相。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也是他无法逃避的过往。

 

鬼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连气息都消失地彻彻底底之后,使者又回到了寺庙的祠堂内,牌位上的「王黎」二字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刺眼。在整个金氏家族的牌位之中,只有这两个大字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就好像这个名字的主人注定不能属于这个家族,就好像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没有资格存在与此。

 

“我到底……做了什么。”

 

他仍旧没有那段不堪的记忆,背负着一个充满罪孽的名字,承担着所有属于自己又不属于自己的罪名,甚至连那份自责而又悔恨的心情都一并继承了下来。

 

“失去的是一段怎样的记忆。”

 

他不知道鬼怪是出于什么心态,会把王黎和金善的牌位放在一起,在毫不留情掐着自己脖子的鬼怪的眼中,他看不到除了恨以外的感情。

 

“又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本来已经抑制住的眼泪在想起鬼怪离去时的表情时又一次流了下来,他以为那种受伤的,仿佛被全世界背叛的表情不会出现在鬼怪的脸上,但是鬼怪对于神明的抉择,对于他的身份和记忆都无法接受,就好像是要把这九百年的怨怒一同宣泄给他。

 

“曾经的我,到底有多卑鄙呢。”

 

使者缓缓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又缓缓睁开。

 

重新走在首尔的街道上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住房区的灯光稀稀疏疏,显示着已经到了人们休息的时间。使者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去哪里,他不知道那个他用了三百年的工资租了二X十X年的房子此刻是否还有他的容身之所,如果鬼怪还在家里,他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如果鬼怪已经离开了,他又还有没有资格住在那里。

 

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柳德华的家门口,整个房子的灯几乎都已经熄灭了,只有二楼最尽头的房间还亮着微弱的光。

 

使者没有敲门,而是抬起头看向那扇透着清光的窗户。他看得很专注,视线一动不动,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就只是这样看着而已。夜间有微风吹过,吹起他风衣的衣角,吹乱他毛躁的刘海,他也依旧仰着头没有其他动作。

 

然后过了很久,他低下头收回视线,无神的目光随着眼眸下垂打在青灰的地面上,没有月亮的日子里,连他的影子的显得那样黯淡。

 

他还是回到了那个他称之为家的地方,门外的壁灯孤单却又执拗地亮着,就好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回归。这是他第一次规规矩矩地摁下了门外的密码锁,然后推开这扇精致的木板门走进这个家。

 

一切都没有变,和他几个小时前离开的场景一模一样。

 

厨房和餐厅还亮着的灯,客厅茶几上被收拾好的棋盘和棋盒,通向二楼的楼梯上的地毯,走廊末间的紧闭着的门。

 

那些蜡烛不知被谁点燃,聚集在一起发出闪动却耀眼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蜡油的味道,棉线被燃烧的声音也在耳边噼啪作响。

 

使者走到餐桌的面前,微微仰头看向餐桌上方的吊板上放满的彩色蜡烛,每一个蜡烛的光都很小,很浅,很淡,但是当数十成百的蜡烛聚在一起时,却汇成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温度。那道光芒就带着炙热的温暖,使者就只是站在面前,就能感受到脸颊仿佛要被灼伤的热度。

 

他想起了那些关于鬼怪和鬼怪新娘的故事,一个无稽的念头突然从脑子里跳出来,如果吹灭这些蜡烛,鬼怪是不是也会像面对鬼怪新娘那样,出现在这里呢。

 

最后他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什么尝试和念头都没有付诸行动。他抬起手放到蜡烛的旁边,用食指去触碰了一下那燃烧着的火苗,钻心的疼痛立刻顺着手指传入神经,最后抵达大脑,让他痛呼一声缩回了手。

 

明明是这样烫人的温度,明明是这样明亮的温暖,使者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是觉得这个家中无比冰冷。

 

就像是身处凛冽风雪,就像是身处无尽地狱。

 

 

 

.

 

从那天开始生活仿佛陷入了一片混沌,思绪也总是游离而无法集中注意力。

 

早晨起床的时候下意识地先去摸了摸头顶,在感受到眼睛的胀痛之后才意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打开房门之后的场景依旧是那样冷清,拉上了窗帘的房内透不进光,燃烧了一个晚上的蜡烛已经只剩下了最底层的一截,那明亮的火焰此时也清淡无比,既没有温度也没有光芒。

 

使者站在房间门口许久,没有感到一丝鲜活的气息。他来到厨房,冰箱内还放着几瓶酸奶,他储备了几天的蔬菜,以及被吃地只剩下了小半瓶的番茄酱沙拉酱也都还放在原本的位置上。于是他重复起一直以来的动作,把各种蔬菜放进碗里,把番茄酱和沙拉酱挤进碗里,然后捧着他的早餐在餐桌的一直属于他的那个位置坐下来。

 

餐桌的对面是意料之中的空旷,偌大的餐厅安静无比,只有刀叉与餐盘碰撞的声音尤为明显。

 

出门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属于鬼怪的那个房间,然后拿上帽子走进了喧闹的人群之中。

 

心不在焉是对他工作状态的最好的描述,但是无可奈何的是他连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在为何而分神都不知道。他与后辈走在天桥上,意识有一瞬间的清明时他能听清楚从后辈嘴里说出的几个词,但更多的时候他就只是茫然地往前走去,脑子里仿佛很乱,却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彻底回过神来是出于后辈的关切,使者停下脚步,转头就看见了后辈一脸无奈和担忧的脸。

 

“前辈,你没事吧?”

 

他的后辈这么问到。

 

“哦。”于是他点点头,想摆脱自己的这样的状态,“你说了什么?”

 

“最近您怎么了?”

 

“其他遗落者,怎么了。”

 

在反应过来自己的后辈刚刚提到了其他遗落者这个词的时候使者感到心下一惊,有一种微妙的不好的预感窜上心头,不只是对于池恩倬,阴间使者的敏感让他更觉得这更像是那个他寻找了二X十X年之久的其他遗落者。

 

他的后辈用担忧的目光看了他几秒,然后妥协地开了口:“有附近区的金差使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亡灵。”

 

使者一愣,心中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愈发纠缠着他的思绪,在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向后辈告了别,快速地朝某个方向跑去。

 

奔跑的目的地是在市中心的那家炸鸡店,他在店铺对面的街道停下,压抑着自己粗重的呼吸。

 

金发的人类女子在店内擦着桌子,神情很专注,偶尔抬起头朝着街道对面看一眼,使者便在那之前戴上了帽子,和Sunny默默地对视一眼,然后看着Sunny平淡地收回视线。他松了口气,心想着也许只是自己多虑了,却在下一秒,看见了那个兀地出现在店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的亡灵。

 

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这是自己二X十X年前遇见的那个亡灵,不需要任何的资料求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亡灵身上散发出的邪恶的气息,这也是二X十X年前他的一瞬间犹豫就让对方逃走的原因。

 

亡灵出现在眼前时他还有些发愣,直到发现那个亡灵的目标是店内的金善时,他才反应过来,瞬移到了亡灵的面前。

 

二X十X年不见这个亡灵的脸色依旧是这样苍白可怖,穿着他死亡之前不知道来自何朝代的锦服,似乎生前颇有身份,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几乎都腐烂了,不知道这是在人间流离太久的惩罚,还是从阴间使者这里逃脱的罪责。

 

然后使者抬起头,习惯性地用食指顶开帽檐,用那充满了威慑力的视线看向这流落的亡灵。

 

“其他遗落者。”

 

穿过玻璃之后他用手掐住亡灵的脖子把对方逼到了墙边,对方的身上传来了腐朽的恶臭味,那种无谓又嘲弄的表情让他十分不悦。

 

“我们很面熟啊。”

 

“二X十X年前我就感受到了,你是恶鬼啊。”在与对方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之下,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不断蔓延的罪恶的气息,那种气息似乎能侵入他的思维,让他的头隐隐作痛,“你利用人类的阴暗面,抢夺邪恶的气息活下来。”

 

“我只是,”对方在他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打断了他,“对他们阴暗的期愿帮了把手而已。”说着这话的同时亡灵脸上露出了丑恶的满足的笑容,就好像是在嘲笑他阴间使者的无知和无能,“是我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亡灵愈发睁大了眼睛咧开了嘴角:“——还是他们自己闭上了眼睛。”

 

使者猛地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表情阴沉地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休想暗示我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白费力气了,即使知道我叫什么,你也拿我没办法,所我才活了九百多年。”

 

他再次用力,把亡灵的头抵在墙上:“别耍花招,说出你的名字。”

 

亡灵的脸上仍旧是那毫无惧意的表情,甚至带上了些许嘲弄般的同情。使者感到心底传来异样的愤怒感,他下意识地仍然想加大手上的力道,却在下一秒感到手上的触感全数消失,亡灵的身形消隐不见,只有身侧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同样的声音:“问我的名字之前,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使者震惊不已,连忙转头,就看见了毫发无损站在不远处的亡灵。对方脸上还是那样的表情,此时此刻却是无比的刺眼。

 

“要我告诉你吗。”

 

他没有回答,却无法忽视心里涌上的一股慌乱和不安。

 

“你依然握着卑贱的东西。”

 

声音落下的那一秒使者转头看向了店内的女子,金善仍旧带着浅薄的笑容整理着自己的店面,就好像她的心里充满了愉悦和希望。

 

“在此生,她也必死无疑。”

 

亡灵在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使者淡淡地看向了亡灵离开的方向,路上的行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晕厥,他知道这是亡者对阴间使者的挑衅。

 

仅仅对于他的挑衅。

 

他觉得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亡者是谁,只是无法肯定,也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在曾经属于金信的历史中,在鬼怪平淡却又隐忍的叙述中,他知道了有两个罪孽之人的存在。如果说其中一个人是自己的话,那么另一个人此时在哪里。当他选择直面自己的过往时,那么为了赎罪,他还能够做些什么。

 

也许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拼上一切,去保护好那些前世他未能保护的人。

 

 

 

.

 

使者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静静地看着放在桌面上的那枚翡翠樱花戒指。这枚戒指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物品,不知道到底经历过多少历史岁月,虽然没有一丝裂痕也没有任何印记,但是他就是能看出这枚戒指拥有着不可磨灭的故事。

 

他在第一次见到这枚戒指时,就感受到了无可言说的共鸣,这种共鸣吸引着他牵导着他,让他不停地追溯下去。

 

然后他认识了Sunny,然后他听说了九百年前的高丽,然后他知道了金善的存在。

 

知道自己就是王黎之后,每当看到这枚戒指,他都会感受到心底传来的不可言说的悲恸,就好像这枚戒指所有的故事都是由他创造出来,就好像这枚戒指才是真正代表了他的事物。

 

亡灵的话语和表情还很清晰地停留在记忆表面,让他想忘都无法忘却。

 

亡灵的目的很明确,就算还不知道前世身为王黎的自己到底做过些什么,他也能感受到那个亡灵身上持久不灭的咒怨般的执念。那个亡灵存在的意义就是要给人间带来邪恶,使者很清楚那个亡灵的目标,他知道亡灵会毁了自己一切珍视的东西。

 

使者前往了学校,在那里遇到了看起来很关心他的鬼怪新娘。

 

池恩倬比他想象中的更加稳重,人类女孩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沉默又听话地帮他画出插在鬼怪胸前的那把剑的样子,然后收下他归还的戒指并表示一定会送到老板的手上。

 

当天晚上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那张画着鬼怪胸口的剑的纸张发愣。他记得金信说过,这把剑是王黎——也许也可以说是他——赠与的,也是王黎将其插入金信的胸口。使者想起了鬼怪那时平淡却又暗含愤怒的语气,他把王黎当做一生守护之人,最后却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把这把用以保护的剑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这个结局讽刺而又悲哀,罪恶而又无奈。

 

熟悉的铃铛声在这一刻响起,使者有些慌乱地瞪大眼睛,然后快速去到亡者茶屋。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坐在对面的会是鬼怪,但在看到两位上司神情严肃地面容之后,他才自嘲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有多么可笑。

 

地狱部监察组的工作人员让他坐下,他平静地在对面,那个一直以来是由亡者坐的位置上坐下,然后看向面前的两位上司。心中隐约对两位到来的原因有些眉目,他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坐着。

 

“你在行使差使任务时,滥用差使之能力的事实已被确认。”话语从上司的嘴里说出的一瞬间,使者就知道他逃避了许久的这一天终于是来了。

 

“除了删除人类的记忆之外,还有泄露名簿,暴露了身份却未采取措施,将前世的记忆归还给人类等罪行。”

 

听着这些话语的同时使者开始回忆起认识了鬼怪之后发生的种种事,他与鬼怪吃饭时极度幼稚却乐此不疲的争吵,他与鬼怪一同前往救助受难的鬼怪新娘而消除当事人的记忆,他为了一时的自私而篡改了德华的记忆让他离开,他为了保护金善而对人类肆意使用自己的能力,他在德华的请求下为鬼怪惹出的社会乱子而善后,他为了帮助鬼怪保护鬼怪新娘而把池恩倬的死亡信息一一告诉鬼怪,他把属于金善的今世告诉了鬼怪,他为了让Sunny得知真相而把前世的记忆归还给了她。

 

这一切都是在认识了鬼怪之后,这一切都是在认识了鬼怪新娘之后,这一切都是在认识了Sunny之后。

 

他突然开始想一向兢兢业业认真负责的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不像自己的事情的,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不顾自己的原则的。

 

好像是从和鬼怪的争吵之中感受到了乐趣开始,好像是从鬼怪新娘和人类男子德华那里得到了关心时开始,好像是从把这个用了三百年工资租下来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开始。

 

好像是从终于不再是独身一人开始。

 

“这些罪行,你都承认吗。”

 

使者淡淡地抬起头,面前的监察官眼里不带一丝感情,机械而又冷漠,他们只是来传达旨意的,而不是来听任何理由或故事的。

 

于是他不带一丝犹豫地张开嘴:“承认”

 

然后静静等着所谓神的旨意。

 

阴间使者的存在,源于生前犯了重大罪责的那个人。他是否是抹去了自己的记忆而成为了阴间使者?他不得而知,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知道。既然生前背负着如此深重的罪孽,那么此生又为何要他以这样的身份存在于人间,这到底是神的仁慈,还是神的惩罚呢。

 

“重新去面对你的罪孽吧。”

 

恍惚之间,他听见了监察部给出的最后决策。

 

他睁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的上司。

 

“那就是你违反这些纪律,所要承受的严酷的惩罚。”

 

然后,在他能反应过来之前,大量的画面开始争先恐后地进入他的脑海,太过冲击的画面让他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他忍不住抱住自己的头,表情由于疼痛也变得扭曲。

 

第一个出现在眼前的画面,是那个曾经在金善的记忆中看见过的,那张稚又嫩而愚蠢的脸。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在看到这张面孔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便是当年的王黎。

 

紧接着出现的,是那张他不止一次见过,却是第一次令他如此作呕的脸。此刻他不需要再用强硬的手段逼问,翻腾不息的记忆让他知道了那张丑陋的、奸诈的、罪恶的脸,属于一个叫做朴中元的男人。

 

就在一瞬间所有的记忆都清楚了起来,他在自己的前世中行走,看着这些他亲身经历过又亲手封存起来的不堪的过去。

 

他看到了被朴中元一手操控着长大的自己的童年,他看到了自己与金善相知相恋到相守的过程,他看见了那些不断从朴中元的嘴里吐出名字而死去的大臣,他看见了带着自己赠赐的宝剑出征又凯旋的金信将军。

 

最最深刻的记忆,是那曾经被恐惧蒙蔽了双眼被佞言欺骗了理智的自己,毫不留情地诛杀了金信一家的场面。

 

在那个他从金善的记忆中看到,他从金信的叙述中听说的画面,此时此刻极为鲜活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张年轻而愚蠢的面孔属于自己,那些绝情而残忍的命令出自自己,是自己亲手结束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生命,是自己亲手磨灭了誓死保卫自己的将军的信念。

 

他没有道理被金信所原谅。

 

然后他看到了更多,日益颓废的自己,带着对金善的思念和对金信的愧疚,一步步主动走进朴中元的计划之中,妄图结束自己的性命。那些他疯狂绘制出来的画像,那些他不间断喝下去的汤药,他抱着属于金善的衣服走在民间,对百姓的跪拜熟视无睹,他把属于金善的戒指留给那位婆婆,期待着来世她能得到幸福。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只感觉到了呼吸被堵塞的窒息感,心中钝痛无比,除了麻木地看着地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今生之罪,以及其罪之中最大之罪,自我了断之罪,死后六百年地狱全都归还给你了,因此暂停你的职务,等待进一步指示。”

 

留下这几句话后监察部便离开了茶屋,使者没有注意他们的离开,唯一唤回他的神志的就是脑中不断交替的画面,和眼中不知何时就聚集起来的泪水。

 

他突然觉得很难受,从内心蔓延到身体,到处都是那种痛苦的感受。他大口喘息着想要缓解这种窒息感,心脏的跳动愈来愈剧烈,带着激烈的刺痛,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裂。

 

终于无法忍受地,他仰头痛哭出声,声音是那样撕心裂肺,凄厉又痛苦。

 

“是我……杀了他们……”

 

“是我……杀了我自己……”

 

「我的百姓,我的臣子,就连我自己,或者其他人,都从来没有爱过我。」

 

「最终,我没能从任何人身上得到爱。」

 

他一手推开了桌面上所有的茶具,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小小的房间参差彼伏地响起,在寄存着所有生灵忘却的记忆的储柜上,一个黑色的茶碗剧烈震动起来,与他哭泣的声音重合相映,互相共鸣。

 

他想,不是他没能从别人身上得到爱。

 

而是他根本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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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姑且可以称之为家的第一感觉依旧是冷,沁入骨髓的那种冷,让他觉得比与鬼怪交换热鸡蛋前握在手心的啤酒更甚。

 

没有池恩倬在的家里再也没有了蜡烛,日光灯散发出的是那种惨白的光线,与他一直以来习惯的清暖的颜色完全不同。使者在内心否决自己,明明在鬼怪新娘搬进来之前,家里也是这样的光景,但又不可否认的是,就是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就是有些东西去而不复返了。

 

回到家他第一时间就去到了鬼怪的房间,不知道是故意的还真的是遗忘了,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的鬼怪却把这幅画轴留在了书桌上。使者在书桌前站定,双手带着微微颤抖的幅度把那幅画拿了起来,然后缓缓展开。

 

画上的人再也不陌生,他却仍然如第一次见到这幅画时流下了眼泪。

 

这是九百年前他亲自画下的画,承载着他的愧疚,他的思念,他的爱意。他不知道金信是如何得到的这幅画,也不知道金信为何要将这幅画留下来,但是他知道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这是他在在活着的时候做的唯一正确的事。

 

突然有一双手伸到了眼前,随即画被夺走,耳边响起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不许你再碰这幅画。”

 

一个他莫名其妙有些想念的声音。

 

“你没有资格看着它哭。”

 

不知为什么在那一瞬间他有种冲动,想要回答说他对于金善仅有的资格就只能是对着这幅画哭,但是他没有这么做。鬼怪在说完这句话后就转身离开了,没有再掐住他的脖子,也没有想要指责他的意思,就好像鬼怪真的只是忘记了这幅画,而现在只是为了来拿回它。

 

在鬼怪即将走出房门的前一秒使者开了口:“是我……”

 

鬼怪应声停下了脚步。

 

“将剑赐予你。”

 

这等罪恶其实很讽刺,他本可以瞒住鬼怪一生,永远做鬼怪口中所说的那个由于没有记忆而心安理得的阴间使者,但是内心深处他不想这么做,他想让金信知道他的猜想便是事实。

 

“所有人,都是我杀的。”

 

他听见鬼怪朝他转过了身子。

 

他也应声转身。

 

“我全都记起来了,我就是王黎。”

 

在有些混沌的神志和清晰的视线之中,他看见鬼怪大步朝他走来,然后鬼怪的脸出现在自己的正前方。他感到自己似乎是在后退,一步一步脚步急促,直到自己的身体撞上了墙壁再也无法多后退一步,他才意识到鬼怪正揪着他的衣领的动作。

 

“是啊。”鬼怪开口,浑身带着属于金信将军的肃杀,“就是你干的,全部都是你杀的,杀着杀着……最后连自己,都杀了。”

 

“你连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忠臣,自己的高丽,甚至连你自己……”

 

使者看着鬼怪的眼睛,不知为何他此时却觉得,对方那即使是带着怨恨的表情,却仍旧像是一位将军在对自己的君王说话时的表情。

 

“什么都没有保护好。”

 

他看见金信也流泪了,除了对鬼怪新娘,除了对妹妹金善,原来金信也是会为了王而流泪的吗。

 

“你本应当继续活下去,直到最后死在我的剑下。你本该用死亡来证明,你给我加上的谋反之罪。”

 

还有什么话好说呢。

 

使者就只是安静地听着,听着金信说着过往的种种。

 

也许最好的解脱就是让金信在今世把自己杀了,既可以不让自己再背负这沉重的罪孽,又能让金信圆了对千年的愤怒的复仇。他突然觉得也许这远远不够,死亡只能带给自己的解脱,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事情威胁着鬼怪和他的新娘。

 

朴中元的脸在这个时候浮现在眼前,不论是九百年前那张佞奸的样子,还是现如今作为亡灵腐朽的样子。

 

使者看着金信的眼睛,然后紧紧握住了双拳。

 

“金信,如果你不打算杀我的话,就忘了我吧。”

 

“如今的世代,不要再受到王的束缚了。”

 

鬼怪睁大了眼睛,放下了手,表情震惊地看着使者:“你、你这是……”

 

“对不起。”使者闭上眼睛,两行泪从眼角流下,“这一世,就让我自己赎罪吧。”

 

下一秒他瞬移到了餐厅的角落,就只是低着头安静地站在那,什么话也没有说。鬼怪从房间走里出来,他知道鬼怪看见了他,但是心照不宣地,他们都不再多说一句话。鬼怪径直走向了大门,门被狠狠摔上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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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引亡者进入轮回一向是阴间使者的责任,也许是因为心境发生了改变,再加上他作为阴间使者地职位也被暂停了,此时看着面前的几个战战兢兢的亡灵,他竟是觉得有些无奈。

 

使者用食指顶了顶帽檐,在面前的亡灵决定鱼死网破地逃跑之前恭敬地鞠了一躬,成功了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你们先不必担心,我现在是被革职的待命身份,无权引领你们进入亡者茶屋。”他抿了抿唇,“我来找你们,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帮我一个忙。”

 

面前的三个亡灵是他曾经偶然听池恩倬提起过的一直在暗中帮助和陪伴她的亡灵,她不肯告诉他更多,似乎是害怕他会将她们带走。

 

亡灵们对看了许久,似乎是在考虑该不该相信这个前阴间使者的话。

 

“这个忙我相信你们不会拒绝的。”在亡灵给出回应之前他再次开了口,“事关于鬼怪新娘的安危。”

 

“恩倬?”亡灵们有了明显的动摇。

 

使者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分别是池恩倬和金善:“这两个人,其中的任何一个,一旦面临任何危险的事情,就一定要通知我。亡灵寻找阴间使者的方法,我相信你们应该都很了解。”

 

亡灵们再次面面相觑,从神情上看是已经答应了,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吗。”他把照片重新收回口袋。

 

其中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亡灵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犹豫地开了口:“恩倬那丫头,好像……已经看不见我们了。”

 

“什么?”使者直接摘掉了帽子,在这个偏僻的小箱子内,没有人能看见他们的动作。

 

“是真的。”另外两个亡灵点头附和,灰色衣衫的亡灵又继续开口,“我现在都可以直接从她身体上穿过去,就像是普通的人类一样。”

 

使者用力地抓紧帽子,低下头神情显得很是不安。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了朴中元那天说的话的含义,他知道为什么金信突然就弄清楚了他的身份,他也知道鬼怪新娘屡次面临的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定记得来找我。”低低地丢下这一句话后,使者就重新戴上帽子,瞬移回了自己的房间。

 

身为阴间使者所有的资料和文档他都放在这里,之前与朴中元交手的时候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个亡灵的强大,那种近在咫尺的压迫感,还带着令人极度不适的阴暗的气息,仿佛连阴间使者本身都会被这个亡灵的能力所伤。但是他知道地狱部是不可能放任这个恶灵流离于世间的,将名簿提交上去也许能起到一定的压制作用,而且他也相信,掌管着亡灵去留的阴间使者也一定是有方法能够与恶灵对抗。

 

他开始不断地翻阅文献,希望能从中找到解决的方法。

 

天色渐渐阴沉下去,使者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座位上坐了连续五个小时了,站起来时眼前一阵发黑。他稳住自己的身形,看向手上拿着的竹简,上面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他却翻找着这些东西整整一个下午。

 

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使者打算出门为自己倒一杯水。就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亡者的气息传了过来,他心下一惊,顿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瞬间移动前的一秒他没有忘记拿上自己的帽子,到达目的地时出现在眼前的第一个画面,就是池恩倬将Sunny护在身后,朴中元猛地扑上去的场景。

 

“蹲下!”他大喊一声,直接冲到了恩倬和朴中元的中间。恩倬毫不犹豫地将Sunny护在身下,露出了后颈上的印记。使者在这个时候才发现恩倬的印记居然已经淡地快要看不见了,而现实却容不得他多想。

 

所有的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内,他把左手覆盖在恩倬后颈的印记上,右手朝着扑来的朴中元的脖颈抓去,但是他什么也没有碰到,只是在朴中元的身躯在现实上碰到自己的手的那一秒感受到了身体传来的异样的冲击,就仿佛是有什么气息强行侵入了体内,一阵气血翻滚上涌,脑袋一阵眩晕,他一时没能忍住,一口血就这样喷了出来。

 

身体顿时脱了力,他垂下手靠在桌子上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恩倬的身子在他的手离开的那一瞬倒在地上,Sunny慌乱地俯下去看恩倬的情况,而朴中元也在这时显现了身姿,出现在店铺的门口,脸上带着憎恶却不屑的表情。

 

“你能救得了她们这次,却没有下一次了。曾经是这个女人毁了一切,卑贱的武将的妹妹,在今生我也不会让她活下去。”

 

使者直起身子,瞬移到朴中元的面前。

 

他紧紧盯着朴中元,眼睛里透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意:“下一次再让我见到你,我一定杀了你。”

 

朴中元突然大笑起来,声音呕哑难听,他朝使者伸出那只腐烂地连活动手指都会咯吱作响地右手,使者后退一步,离开了朴中元的触碰范围。

 

朴中元并不为所动,而是慢慢地咧开了嘴角:“在前世,黎,也就是你,姑且可以算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恢复了记忆的你,对待你的养父,怎能是如此的态度。”

 

使者握紧了拳,不料胸口再次传来一阵钝痛,他连忙捂住心口,一道血丝又顺着嘴角流下。

 

见到这一幕,朴中元笑得更为猖狂:“王黎啊,即便是这一世,你还是要因为这个愚蠢的女人而死。”

 

使者抬起头,直直地看向朴中元的眼睛:“前世,因为我的愚蠢和懦弱,而被你蒙蔽了双眼,杀害了我最心爱的女人,杀害了我最衷心的将军,我犯下的罪过一生都无法偿还。”

 

“如果说我的死亡能够将你一同毁灭,我会感谢,这神给我的恩赐。”

 

朴中元终于收敛了笑意,紧接着突然后退一步,使者发誓那一瞬间他在朴中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愤恨。他还想说什么,朴中元却在下一秒隐去了身姿,随后气息也消失不见。

 

再也忍不住地剧烈地咳嗽了两声,使者才觉得身体内的压抑感渐渐消失,心脏的疼痛也不再是那样难以忍受。他重新回到店内,恩倬在仍然意识不清的倒在地上,Sunny却是站在附近的桌子前一动不动。他有些疑惑的凑上前去,站在Sunny的身边看向她周围的情况,却发现此刻被Sunny紧紧盯住不放的,是他方才吐在桌子上的一滩血。

 

他心下一惊,急忙看向Sunny的脸,这才发现虽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是眼泪已经流满了她的整个脸颊。

 

他沉默地低下头,将能隐去自己身姿的帽子的帽檐压得更低。他后退一步在池恩倬的身边蹲下,侧过身去看池恩倬后颈的印记,所幸的是虽然已经比以往淡了很多,但是现在凭借池恩倬的能力还是依旧能看到朴中元这样的恶鬼,他知道保住池恩倬的这双眼睛,才是保住她的性命最关键的一步。

 

Sunny已经控制住了情绪转回身子看望恩倬,使者侧身躲过,在看见Sunny把恩倬从地板上扶起来,恩倬悠悠转醒时,瞬移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到房间之后他又咳出一口鲜血,嘴里带着浓浓的铁锈味让他十分地不适。他淡淡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毛巾擦拭掉嘴角的血痕。

 

朴中元是一个强大的厉鬼的事实已经很明确了,即使是阴间使者也不是他的对手,那个亡灵,拥有着超越阴间使者的能力。

 

他在床上躺下,脑袋昏昏沉沉,没有盖上被子就渐渐失去了意识。

 

陷入昏睡前的一秒他突然想起他说的话,如果让朴中元消失的代价是自己作为阴间使者的再次死亡,那么他愿意向神明请求。

 

请求用他微不足道的生命,来偿还自己欠下了千年的债。

 

 

 

.

 

也许是由于心里装着许多事,也许是出于阴间使者良好的习惯,即便是身体不适,他还是在正常的时间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个感受是头晕,随之而来的是胸口的钝痛,他不知道朴中元到底对他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但是不可否认朴中元不论是对于阴间使者还是对于人类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灾难。

 

简单地洗漱完之后他将前一天未完成的朴中元的其他遗落者资料补充完整,随后穿戴整齐,来到了他与后辈约好的地方。

 

后辈难得一次没有迟到,也许是看出了他的难处,后辈很积极地赶到了会面的场所,询问着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他可以帮忙的。

 

他将朴中元的资料托付给后辈,说明了事态的紧急程度,这个一向做事闲散的后辈却在此刻表现出了别样的严肃,让他放心不少。这个后辈虽然一向大大咧咧,却是他一直以来很信任的一位朋友。在后辈拿出那张写着池恩倬的名字的生死簿时,他发自内心地表示感谢。后辈知道他被停职的情况,他也没有顾忌地拦下了触碰名簿地后辈的动作,并告诫他不可再犯他曾做过的事。

 

他打开那张漆黑的信封,取出了里面的名簿。

 

「池恩倬 二十岁 丁酉年 癸卯月 庚子日二十时 三十五分 心脏麻痹」

 

名簿上鲜红的字映入眼中,不知怎的他感到有些眩晕,尤其是当看到「心脏麻痹」四个字,知道这次恩倬的死亡是由于朴中元时,他感到心中的反胃感更甚。

 

手腕突然无力,名簿就这样掉落在了桌子上。他捂住自己的嘴,仿佛下一秒就会吐出来。

 

“前辈!您没事吧?”后背关切地起身扶住他的身形,给他倒了一杯水递在面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然后接过后辈的水表示谢意。

 

“前辈,您的脸色非常不好,最近还得多多休息啊。”

 

他轻咳了两声,拿起桌上的名簿放进衣服的口袋里:“谢谢,我没事。”然后他向后辈道了别,径直走向了餐馆的大门口。

 

离开后使者直接来到了柳德华的家,他站在门口,看着门牌上的三个汉字几秒,又抬起头望向二楼最外面的那间房间的窗户,就像是几个晚上前他所做的那样。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许久,但最后他还是没有敲下这个门,而是将在外人眼里一片空白的名簿拿出来,用笔在另一张空白的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属于池恩倬一周后的死亡讯息。他把纸张装进原本装着名簿的信封,然后塞进了柳家大门的门缝里。

 

转过身的一瞬他看见了从远处走来的鬼怪,心中莫名的想法让他不想见到鬼怪,于是他匆忙之下瞬移到了房屋侧面的矮树丛中。身体的不适让他不能连续负荷瞬间移动带来的影响,停下来后他只觉得那种气血翻涌的感觉顺着脊柱再次冲上咽喉,喉咙里已经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他身形踉跄地靠在墙上,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从他的这个角度,他能清楚地看到柳家大门口的场景。他看见鬼怪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但是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在大门口前站定。突然之间鬼怪的身影消失了,他有些疑惑,意识到了什么时他转身就想走,却在下一秒被牢牢地拽住了手腕。

 

是那种有些熟悉的温度,好像很久不见。

 

使者放下手转过头,鬼怪神情淡漠地抓着他的一只手腕站在他的面前,眼睛里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就只是平淡无波如同一江潭水。

 

“为什么躲。”鬼怪问道。

 

“……池恩倬的名簿,我放在门下面了。”使者没有正面回答鬼怪的问题。

 

鬼怪突然一把拽过他的手腕,迫使使者整个身子都面向了鬼怪。鬼怪的脸上依旧没有前两次见面时地怒意,却也看不出他是否原谅了他。

 

“你脸色很差。”鬼怪又莫名其妙地开口。

 

使者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胸口,眼神有些动摇,却还是很直接地说:“我没事。”他试着将自己的手腕从鬼怪的手里拽出来,本以为很难,不料却轻而易举。鬼怪并没有继续纠缠的意思,而是后退一步,淡淡地看着使者。

 

使者索性低下头,不再与鬼怪对视。

 

“朴中元……”鬼怪再次说着,没有理会使者的反应,“在我妹妹身边打转。”

 

使者攥紧了衣襟。

 

“守住她。哪怕一次就好,保护好我的妹妹。正如我的妹妹守住你一般。”

 

使者又抬起了头,鬼怪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就好像他确信自己一定会拼上性命去保护金善。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是他这么做不只是为了去保护什么,他在心底里仍旧相信,杀敌除佞是将军的职责,即使是横亘了九百年的现在,也是如此。

 

“你的剑,能杀死朴中元吗。”于是他问。

 

鬼怪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动容,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起面前的使者,似乎是在思考对方问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是半晌之后,他还是抬起手,水在手心里凭空汇聚起来,最终凝成了剑的模样。

 

“用这把剑的话,无法杀死朴中元。”鬼怪将剑捧到使者的面前。

 

使者看着眼前的剑几秒,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剑尖,鬼怪一惊,下意识地抽回剑,却仍是在使者的手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可怖的伤口泊泊流出。

 

“你干嘛——”

 

“伤不到恶灵,却能伤害阴间使者吗。”使者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他好像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不论是九百年前还是现在,能够杀死朴中元的永远只有一样东西,也永远注定是那一样东西。

 

鬼怪也终于意识到了,水之剑在他的手里消失的时候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胸口,那把透着幽蓝色光芒的剑此刻开始嗡嗡作响,震颤着他的心房疼痛起来。

 

使者突然上前一步,凑近了鬼怪的身子。使者看不到剑也碰不到剑,在这样距离之下,穿过使者身体的透明的剑柄,就好像是同样刺进了使者的胸口一样。

 

他盯着鬼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了口:“管理亡灵是阴间使者的职责,不需要你这只鬼怪来插手。”

 

“什——”鬼怪瞪大了眼睛。

 

使者又后退了一步,转过身:“也许我现在没有这个资格说这句话,但是当初是王黎将剑赐予你,现在他也同样有权利,收回这把剑。”

 

“……如今恢复了记忆的你,还是选择要做那个愚蠢的君王吗。”鬼怪幽幽地开口,天空中突然炸响一道惊雷,“如果真是这样,在今世,我也会杀了你。”

 

使者前进的脚步顿了一秒,然后不再多说一句话快步离开了这里。

 

他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属于鬼怪热烈的目光,原本太阳高高挂着的明亮的天空,却在一瞬间内汇聚起了乌云,闪电在空中持续不断,雷声惊扰着人们的耳膜。

 

这场雨下得突如其来,激烈而又狂躁,路上行人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场面一度混乱。他没有使用能力瞬移回自己的房间,就只是这样行走在大雨之中,雨水早就打湿他的头发浸透入他的衣服,浑身上下被雨水的寒气包围,他觉得身体有点冷,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这是金信的怒火,而他甘愿全数接受。

 

 

 

.

 

站在楼下等待Sunny出门的时候,让他想起了那些站在炸鸡店对面的街道上偷偷看着Sunny的日子。

 

他莫名其妙地对这个人类女子产生了迷恋,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违反阴间使者的职责,他却不曾感到后悔。

 

现世的Sunny和高丽时的金善拥有完全不同的容貌,却都是一样地美丽,吸引着他。

 

他其实隐约有一种感觉,Sunny其实是知道一切的,她也许还保留有关于他的记忆,只不过不曾表露出来。这个感觉在Sunny站在天桥上转过身子微笑地看向他时得到了证实,人类女子用轻快的口气叫出了「金宇彬」这个名字,然后没有顾忌地站在他的面前,带着笑意看进他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Sunny脸上是愉悦的笑容,但是她的眼眶却以清晰可见的速度在变红,泪水已经汇聚在了眼眶,也许下一秒就会倾泻而出。他在Sunny之前留下了眼泪,带着悔恨的,带着思念的。

 

催眠失败了,是他三百年来最用心的一次,却也是最失败的一次。

 

只因不论是对于金善,还是对于Sunny而言,那些拥有着他的记忆,全都是美好的,幸福的。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吧……”Sunny开口,“但是那天晚上救了我和打工妹的,是你吧?”

 

使者下意识微微后退了一步,表情变得有些犹豫,没有回答。Sunny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脸上显示出了一丝急切:“我看到血了,你哪里受伤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他没回答,想要让Sunny放开手,却不敢随便触碰Sunny,只得摇了摇头:“并无大碍,只是,以后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发生什么事了?”Sunny放松了手,站直了看向使者的眼睛。

 

使者咬了咬下唇:“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这一切马上就会解决了。”说完这话,他转身就想离开,Sunny却再一次追了上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你会死吗?”Sunny脸上的忧虑让使者觉得有些无奈。

 

“我本就不算是活着。”

 

这一句话让Sunny彻底愣住,她连连后退了,抬手捂住了嘴巴,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流下。

 

使者看见了Sunny食指上带着的翡翠戒指,在阳光的照应下反射成柔和的光芒,温柔又美丽。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摸一摸Sunny的头,却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不是他伸手就能触碰到的距离。他黯然收回手,对着Sunny露出一个微笑:“那枚戒指,请你留着吧。”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适合这枚戒指的人了。”

 

“也许以后你看到它,会难过,会伤心,但是,请允许我就自私这一次。”

 

“就请让它代替我,在今后的日子里陪伴你吧。”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陛下——”他转过身,Sunny的声音有些失真地从身后传来,不等身后之人的任何动作,他就瞬移离开了那里,回到了所有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他开始收拾自己的房间,把悬挂式书架上所有的卷宗都一一整理好,将桌上的文件和笔墨都收拾干净,然后放进了搬来时的巨大的箱子里。池恩倬的名簿还在书桌上,他看了一眼就还是将名簿摊开好好地放在桌上。随后他打开了衣柜,其中有很多件衣服是在他搬来之后德华替他买来的,自称财阀三代的少年嘴里总是说着「末间叔叔偶尔也应该打扮地像个人类才能更好地和人类交往」,然后帮他推荐了各式各样的品牌,曾经与Sunny见面时,也是德华嚷嚷着「怎么能穿一身黑去呢你是生怕她看不出你是阴间使者吗」然后不由分说直接下手替他买回了一套又一套衣服。他看着满满当当的衣柜不由自主笑出了声,然后拿出了属于自己最初的也是唯一的那套黑色的西装,换好之后,把所有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衣柜里,再慢慢关上了衣柜。

 

鬼怪的房间和他上一次见到时没什么区别,窗帘是拉开的,但是仿佛这个房间原本就透不进光,阴沉的色彩就像是他九百年前死去时最后见到的光景。他在床头看见了鬼怪的手稿,内容与池恩倬笔记本上的一样,最后那有力的「神仍然不听」五个大字就好像是攥紧了他的心脏一样令他难受。他把褶皱的被子铺好,再抹去了书桌上的灰尘,确认一切都很整齐之后才离开了房间。

 

人类女孩一向讲究卫生,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地很整齐,被子和枕头也都很工整地铺在床上。女孩看起来走得很急,很多课本都落在了书柜上,他拿下一本写着物理二字的书翻了翻,由于看不懂而悻悻地放回了书架。也许是因为这个房间光线特别好,书桌和地板上的积灰也很厚,他没有随意使用自己的能力,即使穿着他最崭新的那套西装,他也还是亲自打湿了毛巾,然后一点一点擦拭着这些灰尘。

 

阳台晾着的所有的毛巾都没有收下来,他坐在沙发上折毛巾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这些事情其实一直以来就是他做的,不拘小节的鬼怪一向不会在意这种事情。几天来他其实只在家里吃了一餐饭,但他还是把所有的碗筷都拿出来洗了一遍,然后再放回了消毒柜中。鬼怪一向珍惜的那套路易十四的餐具,他也破天荒地没有直接扔出去,而是用他最专注的精神一点一点擦拭着花纹内的污渍。

 

他本来可以在一秒之内收拾干净所有的东西,但是他不想这么做,就好像靠自己的手真正地做些什么,才像是在这个家里生活过的证明。

 

把整个家都打扫干净之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椅子上,看向桌面上安静放着的池恩倬的名簿,然后拿出了手机。

 

通讯录里依旧是那从来没有变过的四个名字,「是Sunny不是善熙」「德华」「鬼怪新娘」和「鬼怪」。他盯着这仅有的四个名字很久,然后拨下了德华的电话。

 

他耐心地等着,电话那头是长久的连接音,然后终于有一个人声冒了出来,说出的却是一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现将转到语音信箱,听到哔声后开始计费。”

 

使者有些发愣,突然间手机中传来了一声“哔——”响声,他握紧了手机,低下眼眸,然后缓缓开口:

 

“德华,是我。我本以为最后一次还能和一个人说说话,但是以后应该都不再有这个机会了,就请听我这样说说吧。

 

鬼怪,和鬼怪新娘,应该都住在你那里吧。能麻烦你帮我传达吗,告诉他们今晚可以回家住了,我把那张二X十X年的契约放在了客厅的桌子上,所有的地方我也都已经收拾干净了。谢谢这么久以来你和鬼怪新娘的照顾,那些衣服都放在衣柜里,我不会拿走,这个手机我也会留在这个房子里,所以在你听到留言后,也不要打电话给我了。

 

不知道鬼怪他,有没有把我的身份告诉你。这次被你说对了,前世的我真的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我被邪恶蒙蔽了双眼,看不清楚真相,然后因为自己的愚蠢,害死了一个一个我爱的人。对于这样一个我,在今生中,遇到了Sunny,遇到了你,能对待我如同真正的人类,我很感谢。

 

最后能帮我和鬼怪说一声吗,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请他保护好鬼怪新娘的性命,保护好自己的性命,不论是要面对什么,都不要轻易的选择死亡。”

 

“即使未来的路是孤独的,也请他坚持走下去。”

 

使者挂断了电话,然后关了机,端端正正地将手机放在床头。

 

在这一片寂静的空气中,连呼吸声都变得很奢侈。仿佛是在用这样的沉寂告诉他,踏上的道路将永远不能回头。

 

 

 

.

 

使者一直都知道夜晚的首尔很冷,从半夜被德华叫起床去善后时开始,从跟随在Sunny身后送她回家时开始,从他站在寺庙的门口看着金信离去的背影时开始。

 

他在首尔的各个巷子中穿行,见到了许多他从未留意过的亡灵,也许是因为这里并不是他所管辖的范围,亡灵们忌惮他的身份,却都意外地没有盲目地逃离。朴中元是他此行寻找的目标,向亡灵打探其他亡灵的下落其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是被停职的他除了这样做,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朴中元隐藏地比他想象中的深,他在街道上寻找了将近三个小时,也没有找到朴中元的下落。

 

口袋处突然一阵发烫,使者停下脚步,心中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急忙将口袋中放着的池恩倬的名簿拿出来,在接触到空气的一瞬间,名簿上的文字就变成了「池恩倬 二十岁 丁酉年 癸卯月 丁酉日十八时 四十七分 心脏麻痹」。他瞳孔一颤,看向自己的手表,指针昭示的时间是十八时二十七分,他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能够找到她。

 

近在咫尺的死亡时间终于让他与未亡人产生了共鸣,属于阴间使者的能力告诉了他事发的最终地点,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始瞬移,打算直接去到池恩倬所在的位置。

 

上次被朴中元的邪气所伤之后,每一次瞬间移动都会让他感到胸口疼痛。这次也是,突如其来的钝痛让他停下了脚步,这是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停下来的那一刻他就靠在了身后的车上来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抬起头看向天花板,信息告诉他池恩倬现在就在这栋楼的顶楼。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是他相信此刻鬼怪和朴中元一定都在。

 

这是最危急的场面,救人的事情哪怕一秒钟都不能耽误。

 

他咬了咬牙,再次使用了瞬移的能力来到了顶楼。

 

疼痛让他的眼前一阵恍惚,视线清晰过来之后他看见的便是附在池恩倬身上的朴中元,双手做出拔剑状放在鬼怪的胸前的画面。

 

“朴中元。”他没有一丝犹豫地开了口,唤出亡者的名字,

 

朴中元停下了动作,转过头看向他。

 

“亡者,速应使者之唤。”

 

鬼怪在话语落下那一刻也转过头看向他,就好像根本不在意面前这个还紧握着他胸口的剑的亡灵,脸上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唯独没有憎恶。

 

“朴中元。”在这样的视线之下使者再次唤出了亡者的名字,胸口仍然痛地发闷,声音却是带上了低吼,“朴中元!”

 

有莫名的回声在这空旷的顶楼响起,朴中元在那一秒离开了池恩倬的身体,出现在使者的面前,被阴间使者的召唤似乎伤了朴中元的一些元气,但是使者感觉得出,朴中元身上的邪气依旧是那样浓厚。

 

池恩倬的身体在朴中元脱离的一瞬松懈下来,随即瘫软在地,鬼怪握住池恩倬的双手,不知怎的在那个时分使者清晰地看见了贯穿于鬼怪胸前的那把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古剑,就和池恩倬画给他的一模一样。

 

下一秒鬼怪随着池恩倬的倒地而跪坐在地上,那双属于鬼怪新娘的,唯一有能力的拔起这把插在鬼怪胸口的剑的手,此刻正不偏不倚地放在剑柄的中央。

 

使者睁大了眼睛,不顾一切地瞬移到鬼怪的面前。无法支撑的身体也同样跪在了地上,他一手压住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上鬼怪的手,在那把剑拔起哪怕一厘米之前冰冻住鬼怪的手,让鬼怪无法再有多一丝的动作。

 

“你在干什么!”鬼怪大喊出声,只是一秒钟就消除了手上的寒冰。

 

使者咳了一声,然后把涌上喉咙的鲜血咽回肚子。他握着鬼怪的手更加用力,虽然在不断颤抖,却让鬼怪无法挣脱。

 

“为何,还是要选择这条路。”使者抬眼,掠过帽檐看向鬼怪的眼睛,“我说过,亡者,是阴间使者的责任。”

 

鬼怪与使者对视着,手上突然卸了力。使者用力抓起鬼怪的手,迫使鬼怪放开了池恩倬的手,池恩倬倒在地上,从使者的视线看去,他能看到鬼怪胸口那把剑的剑柄上沾染着的血迹。那些属于九百年前被金信诛杀的敌人,那些也属于诛杀了那些敌人的金信。

 

“砍了朴中元。”鬼怪握紧了拳,眼神里透露出杀意,“这是我九百年前想要说的话,想要做的事。用这把,我胸口的这把,杀了所有外敌的剑,来杀掉蒙蔽了王的双眼的佞臣!”

 

“这是这把剑存在的意义。”

 

“这一世不是。”使者打断鬼怪的话,“这一世,这把剑,仅仅是为了活着而存在的。”

 

说完这句话他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鬼怪伸手扶住使者的身子,愤怒之中又流露出一丝困惑和担心:“你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使者推开鬼怪的手,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鬼怪的眼睛。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偏向一边看向鬼怪身后的朴中元。鬼怪随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子,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时机的朴中元。

 

然后使者突然抓紧了鬼怪的右手:“那把剑,水之剑,变出来。”

 

“没有用,那把剑伤不了他。”鬼怪蹙起眉头。

 

“那是你伤不了。”使者淡淡地开口。

 

鬼怪一惊,还想说些什么,使者却露出一个很是急切的表情看向他。他把眉头皱得更深,却还是展开了手心,缓缓地将水之剑呈现在手上。

 

“你能做什么。”鬼怪问到。

 

使者低下头看着这把剑,然后犹豫却又坚决地伸出右手握住了剑柄,剑没有回归成水,而是牢牢地被使者握在了手中。

 

他拿着剑慢慢站了起来,那一瞬间气温骤降,空气中流动的水汽凝结起来,以使者脚下为起始点,一层霜逐渐扩大直至覆盖了整个楼层的地面。

 

鬼怪在身后抱起了昏迷中的池恩倬,看着使者的背影一言不发。

 

使者右手紧握着剑,左手伸出食指顶高了漆黑的帽檐。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正前方的朴中元,然后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朝着对方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冰上,使者每往前走一步,地面的霜就会更结厚一层,他锃亮的皮鞋踏在上面,每一步都发出铿锵的声音。

 

“引渡亡灵是阴间使者的责任,”使者看着朴中元一字一顿地开口,“即使是恶灵也是一样。”

 

“你在人间游荡九百年,寄生于人类的阴暗面,创造过无数黑暗也制造过无数罪恶。你是我二X十X年前丢失的其他遗落者,作为阴间使者,即使已经被停职,我也不会再放任你存在于这个世上。”

 

朴中元渐渐站直了身子,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这就是你找回了记忆的理由吗,可悲地在地狱里煎熬了六百年,然后失去记忆成为了阴间使者,现在却又愚蠢地记起了一切,重新回到这个地狱。”

 

“你否认不了的,王黎。”朴中元朝着他伸出手,“那些属于我的罪孽,也是属于你的。”

 

“闭嘴。”使者继续往前走着,身上散发的寒气更重,“我从不否认我的罪孽,这也是我现在在此的原因。”他握紧了手上的剑,一步一步拉近与朴中元的距离。

 

“九百年前,我把原本应当杀了你的将军杀了,让成为鬼怪的他孤独地活了九百年。”

 

“当年的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所以现在作为君王,我要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他在朴中元身前半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我将用我的手,亲自诛杀佞臣。”

 

朴中元愈发猖狂地笑了,面对这半米的距离他毫不为之所动,反而更有嚣张之意:“区区一把水之剑是不能伤我分毫的,那卑贱的武将不曾告诉你吗。”

 

使者侧目看了一眼手上的剑,然后移回视线:“上一次见面时,我说过,如果能够让你消失,我会感谢这来自神的恩赐——”

 

朴中元的脸色突然变了。

 

使者上前一步,空闲的左手拽过了朴中元肮脏陈旧的衣襟将他拽到自己身前,居高临下的视线看向对方愤怒而惊恐的脸,然后在对方能做出任何反抗之前,欺身靠在朴中元的身上用手紧紧控制住对方的后背,毫不犹豫地挥下了剑。

 

“——即使代价是我的死亡。”

 

从背后穿透朴中元胸口的剑,同时刺进了王黎的胸膛。

 

“陛下——!!”

 

朴中元的惨叫和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同时响起。

 

从那个瞬间开始,思维变得混沌了,感官变得麻木了,眼前的场景也慢慢模糊。

 

使者没有感觉到什么疼痛,只是觉得身体周围浓郁的血腥味让他作呕。他无意识后退两步,面前朴中元的身体就像是变得透明一样,随着他的退后离开了剑,但是朴中元胸口处被剑刺穿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极大的空洞,连带着那愤怒的表情让他心中满足。

 

“阴间使者的血,是能伤到恶灵的最有效的东西。”使者笑出了声,“朴中元,我不会让你有机会进入下一世轮回的。”

 

“你这家伙……”朴中元的表情变得狰狞,他伸出手朝着使者迈出一步,却在脚步落地的那一刹那整个身体灰飞烟灭,没能在世上留下任何一句话。

 

使者笑着看着眼前随风不断飞舞的火星,随后胸口的剑回化成水消失不见。视线渐渐模糊,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下坠,却感觉到有一双手从背后接住了自己。

 

“你在做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很不真切,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有一个巨大的力道在摇晃着他的身体,他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也不知道揽住自己的背的那双手属于谁。他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落在地上的手被一个炙热的温度握住,然后在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眼睛,熟悉的,通红的,带着水光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阴间使者!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王啊!”

 

他渐渐明白了,记忆清晰起来的那一刻他终于感受到了胸口传来的无法形容的剧烈的疼痛,这次不再是那种虚幻的,像是在撕扯着内部的疼痛,而是真真切切的,被贯穿了心脏,撕裂了血肉的,从皮肤到神经的疼痛。

 

疼痛让他一度说不出话,细碎的低吟无意识地从嘴边呼出,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源源不断地流下。

 

鬼怪的脸是此刻唯一真实的画面,他看见鬼怪同样在哭泣,滚烫的泪水滴到他的脸上与他自己冰冷的眼泪交融在一起,鬼怪又伸出手,有些颤抖着胡乱地为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他下意识回握住鬼怪的手,终于在虚空之中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就是……你九百年来……所体会的痛苦吗……”

 

鬼怪的手停止了颤抖,却是低下头,把头埋在自己胸口的那把剑上。

 

“而这就是你所谓的赎罪吗。”金信的声音是无法掩饰的哽咽,“即使是这一世,你还是犯下了所有罪孽之中最严重的自我了结之罪,如果你还有下一世,你又将会成为阴间使者。”

 

使者有些费力地扯开嘴角:“那就让我继续做这个阴间使者吧……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可以知道……前世的我不再是一个杀人犯……”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看见金信哭得如此狼狈过,即使是九百年前,在一步一步,走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时,金信也仍旧是那种高傲的,坚毅的姿态,从未有过这样,哭泣地如同一个孩童,脸上满是脆弱和无助。

 

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会对王露出这种表情。

 

他还想说些什么,一张嘴却是将一口血吐了出来,所有的声音哽噎在了喉头。鬼怪抬起头,抬手擦去他嘴角的血渍。

 

「九百年前,通往君王的路是那么漫长,我终究是未能走到。明知道难以触及,我还是不得不一直走下去。」

 

“那一天,为了转告先王未能转告的话,”金信缓缓开口,“我努力地想要走到陛下的身边。”

 

表情沉重而温柔。

 

“为了告诉陛下,先王一直没照顾你,反而是一种照顾。”

 

使者的眼神一动。

 

“为了告诉陛下,从你同父异母的先王兄长那里,从你的情人我的妹妹那里。”

 

“从守护着你的高丽的我那里——”

 

「我的百姓,我的臣子,就连我自己,或者其他人,都从来没有爱过我。」

 

「最终,我没能从任何人身上得到爱。」

 

 “——你都获得了爱。”

 

下雨了。

 

冰凉的,寒冷的,无情的,残忍的。

 

——这场雨是为了谁而下

 

使者想要抬起手擦去金信的眼泪。

 

——你的眼泪又是为了谁而流

 

他最终却没能做到。

 

在那双沾着血迹的手触碰到鬼怪的脸颊之前,他的身体随着雨水化为了虚无。那句他想亲口对金信说的话,未能说出口。归无的身体幻化成灰,缠绕着水滴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的金色的光点,终究不曾照亮这个黑暗的夜晚。

 

 

 

.

 

安安静静贴在墙上亮着的壁灯,一尘不染还反射着光线的玻璃门,整齐有序地放置在收纳篮里的毛巾,和崭新的还未点燃的铺满了餐桌吊顶的蜡烛。

 

眼前所能见到的场景,就如同离去前,分毫不变。

 

走进客厅的一瞬间池恩倬就失声痛哭起来,她把双手遮在脸上,不顾形象地跪坐在地,压抑了一路的眼泪在看到桌面上放着的二X十X年租赁合同时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鬼怪将恩倬扶到沙发上坐好,然后拿起桌上的租赁合同,合同的最底端,一边是德华年少轻狂龙飞凤舞的签名,另一边是用稳重而严肃的笔风规规矩矩写下的「金差使」三字。

 

鬼怪一把将合同扔在地上,坐在沙发上弯下腰扶住自己的头。沉默了一会他夸张地起身,走到厨房里用力地打开了冰箱的门,里面装着的是他几天前离开家时未吃完的牛肉,那一向侵占了半个冰箱的酸奶以及放在冰箱门侧的番茄酱沙拉酱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他又用力地关上了冰箱的门,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细微地响起。

 

德华在这个时候冲进了屋子,捧着他的手机,脸上带着莫名慌乱的表情:“舅舅!舅舅!快去找找末间叔叔,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把他逼得离家出走了,明明是个阴间使者怎么感觉要去自杀了一样……”然后德华及时停住了脚步捂住了嘴巴,睁大了眼睛看着依旧坐在沙发上掩面哭泣的少女。

 

下一个瞬间德华手上的手机不见了,手中的东西变成租赁合同的时候他的手机也出现在了鬼怪的手里。

 

“去把这份合同修改了,”鬼怪低声开口,“阴间使者对这间房子的租赁时间……”

 

“是永生永世。”

 

德华不再说多问一句话,他收起了表情,拿着合同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弄皱了那保存地很完好的甚至没有一丝折痕的合同。

 

鬼怪拿着手机朝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恩倬在身后叫了一声“叔叔”,他转头温柔地示意她回到房间好好睡一觉一切就会变好了。

 

末间的这间房间似乎很适合阴间使者,不论是从名称还是从位置。鬼怪走进使者的房间,缓缓地关上了门。房间里很空旷,什么都没有。书桌上只有他几十年前放在这里的台历,此刻连日期都变得空虚无比,记忆中堆满了卷宗文献的书柜此时也空荡地令他心惊。床就在房间的正中央,被子没有一丝褶皱地铺在表面,就好像是从来没有被使用过一样。但是鬼怪知道,这被子越整齐,就越证明曾经有人住在这里,因为他从来不会如此认真地去处理家务。

 

他慢慢走到衣柜前面,然后又慢慢打开了柜子的门,里面整齐排列的衣服终于证实了它们主人的存在。鬼怪认出来了,这些衣服都是在使者搬进这间屋子之后买的,他想,对于那个死脑筋的阴间使者而言,他肯定认为这些都是些不属于他的身外之物。

 

轻笑了一声之后他把自己放倒在了床上,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在自己的头上,就像是以前每一次阴间使者睡觉时做过的那样。

 

他拿起德华的手机放在眼前,被子里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带来些许微弱的光。打开通话记录后,第一行是德华拨出而自己未接的五次呼出记录,第二行显示出来的,就是来自末间叔叔的留言。

 

鬼怪没有犹豫地摁下了播放键,然后随手把手机扔在了床上。

 

属于阴间使者低沉的有些嘶哑的声音顺着机器传了出来,鬼怪听着听着,就感觉到眼泪流到了嘴里,舌尖传来咸涩的苦味。

 

他想他的王永远都是这么愚蠢,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上一世他的王听信佞臣奸言,最终害死了他的全家也害死了王自己,这一世他的王看清楚了眼前真相,却只能想到用自己的性命去纠正一切。

 

没能为君王点亮眼前的路。

 

这是他身为臣子的无能。

 

鬼怪突然想起那些被打碎的路易十四的盘子,那些由于到处飞舞而损坏的刀叉,那些不知道被藏在何处的抑郁症药。他想起那些被阳光清透的午后,穿着古板西装带着俗不可耐的帽子的使者,或者是顶着一头毛躁乱发把窗外的阳光破碎的属于记忆中时光的剪影。

 

然后他意识到

 

啊,原来那个家伙笑起来

 

还是很好看的。

 

 

Fin.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后记」

 

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是一想到今晚十四集就要播出了,那些话语的冲动就不是那么强烈了。

想要看到使者的结局,想要期待鬼怪的回归,想要安慰恩倬的悲伤。

不是为了虐而写文章,而是为了心中所想。

不是说我心中所想就是阴间使者的悲剧,而是在我的心中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悲情的存在,即使是想要用文字来给他一些温暖和幸福,却也无法忍住凭借着心中最深处的感情来刻画我所想。

我心疼使者,所以我才希望把我所心疼的点点滴滴体现在我的文章中。

这个故事想得不算久,几乎是在看完十三集的那一刻这个脑洞就出现了,就好像是这才是我潜意识里所期待的结局。 

《鬼怪》这部剧真的带给我太多震撼了,让我的心情从未平复过。

不过现在决定完结以后我一定要大大地撒糖qwq绝对不要更多地虐我家使者了qwq呜呜呜qwq心理承受能力真是要爆炸了qwq

再次言行不一地说一句希望使者一定有个好结局啊qwq别像我这个疯女人一样成天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qwq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w

谢谢w

 

                                 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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