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杰 | 现世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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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世为梦》

 

 

 

 

 

——生不觉,死不得,人不识,天不懂

 

 

 

 


那一年他们都还是心高气傲的少年郎,谁不存在着几许桀骜又肆意的冲动,彼时温氏的太阳还悬在天上,有些话说出来或被旁人嗤为可笑,但他们却又不只是孤身一人,目光所及是黑袭紫衫和田田荷塘,再孤冷再张扬的远方,还有人陪就绝不疯狂。

 

他们不为豪杰,却又自诩为杰,莲花坞不是佛系世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教出来的也从不是甘屈于人后的性子。

 

江枫眠不常为此多说什么,眼中的温和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欣然还是谬赞,虞紫鸢却要三天两头念叨几句,她声音凌厉,穿彻厅堂,融不下一方荷香,也沉不进一涟池水。那份期盼却又只为江澄一人,剜向魏婴的眼神是憎也是恶,但或许又有那么一丝从极致的怨怒中催生出来的叹惋,谁叫江晚吟这辈子注定是要历在名为魏无羡的这道劫上。

 

更年轻一点的时候,是江澄先说,将来我们要一起走南闯北,名列仙首。

 

按照那些江湖画本的激慨描写,此处应当还有一句「永远」,但是江澄不愿把这显得矫情的心思摆上台面。

 

年纪再大一点后,人情世故就变得比修为灵力更要让人头疼,于是变成魏无羡说,将来你做家主,我做你的下属,一辈子扶持你。

 

「一辈子」这个词,被魏无羡说得轻易,却与那个将来真正到来的瞬间,他头也不回离开时的毫无犹豫如出一辙。

 

谁没做过几场成为江湖传说的梦,可到了最后,只待温和微笑看着他们的人不在了,恨铁不成钢怒斥他们的人不在了,江晚吟再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份承诺,魏无羡再也不敢把云梦二字冠在自己的姓氏之前。

 

朝夕之间,理想可笑,不复年少。

 

 

-

 

 

可魏无羡又记得,他刚被江枫眠捡回江家那会儿,总没日没夜的做噩梦,在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中觉得自己身上依旧满是露宿街头时的寒霜冷意,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整个人蜷缩在厚重的被子里,额头上尽数是不知是被闷出来还是被吓出来的冷汗,而江澄总在外面扯着被子,似乎是试图把他拖出去。后来江澄把这事告诉了江厌离,终于有一个下着雷雨的夜晚他不再是没有安全感的躲在被子里,而是被师姐温柔的叫醒,然后感受到江厌离握着自己的手心里传来的温暖。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日醒来时发觉陪在身边的人竟然是江澄,堪堪挤在他被褥的边缘,睡姿也从原本的四仰八叉变得憋屈不已,恰好这时江澄将醒未醒地翻了个身,把脸朝向了他,而他看着对方嘴角淌下来的口水,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他已经有了一个家。

 

回想起这件好似无关紧要的小事的时候,江澄正顶着一幅狰狞的表情朝他挥来一拳,他一时失神慢了一步,左边的脸颊便生生挨下这一拳。

 

这一刻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愣住了,江澄无声地张了张嘴,显然是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打到了。魏无羡后退一步,抬手捧住那处微肿,却发觉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痛,可明明江澄看起来是用了全力,无论是那熟悉咬牙的模样,还是对方看着自己的眼中满是复杂的目光。

 

江澄蓦然放下了手,魏无羡瞥向对方因攥得太紧而泛着苍白的指关节,只无声叹息,血脉这种东西果真无解,纵使十三年过去,母子二人仍分外相像。

 

都说兄弟情谊的来由无非两种,一种是打出来的相惜,一种是共患难的过命。

 

他们俩共患过的难怕是比起那些神话中渡天劫的神仙还犹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他们从小吵到大,从小争到大,互相吐出的损人不利己的话语可能比喝过的莲藕排骨汤还多,却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好好打上那么一架。

 

并不是当初宣告叛出家门时我断你肋骨你捅我一剑的逢场作戏,更不是后来围剿乱葬两人只隔尸山目诉衷肠的生离死别,旁人说他江澄不如魏无羡,而不论修为教养,不上真刀实枪,他们从未以一决胜负的心态站在彼此的对立面。

 

所以当江澄说,「我们打一场吧」的时候,魏无羡难得一次未做出反驳。

 

江澄解下了紫电,又远远地把三毒扔在塌上,魏无羡望着对方坦然的模样——而他觉得那副表情真的太不适合江澄——便把陈情从腰间反插到了背后。没有任何的虚晃一影,两人就这样径直朝着对方冲了上去,江澄没有用丝毫灵力,他们就像是野蛮的原始人一样在这间小小的客栈房内肉搏起来,每一步都惹得木板震颤。

 

魏无羡却又不止只想了那么一件事,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像皮影戏一样在眼前飞快地掠过,有点像是他第一世被万鬼反噬身死前看见过的走马灯。

 

有两人小时候不知道一起翻滚过多少次的坞中泥潭,也有练习本领时偶尔用来偷懒乘凉的那片树荫;有从身体中脱离而出还微微带着血色的金丹,更有江厌离在生命终焉仍旧露出的熟悉的温柔笑容。

 

魏无羡知道自己不该不专心,但转念一想,他又太清楚江澄更是不可能一心一意只把这看做一场比拼。

 

旁人觉得江澄心思太重,固执又别扭,而对于魏无羡而言他就没见过世上有这么好懂的人,是喜是悲是怒是恼,都在那张线条凌厉眸光清澈的脸上无处遁形。江澄学不会屈尊委蛇,更不屑笑里藏刀,大抵是从成为家主的那一刻就不得已的以本不适合他的清面冷眸对人,可恰是这样,那双字如其名的澄清眼睛里就更瞒不住任何情绪。

 

魏无羡扯出一个或许有些难看的笑容:“你赢了。”

 

江澄闻言深深地蹙起眉,道:“你刚才在想什么。”

 

时间和岁月还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江晚吟竟然也能看穿魏无羡的心思了。

 

魏无羡默了好一会,他的目光空虚飘荡,最后落在了江澄腰间系着的那盏银铃上,以前这些东西都是江厌离亲手做的,年少的那会江厌离还为他们一人绣了一条手帕,一隅刺着九瓣的莲花。可现在这等精巧的细活再也没人接替,江澄自己带着的这盏,或许是不愿让无关之人玷污而亲自上了手,穗尾都是参差不齐的模样,笨拙,但是带着鲜血淋漓的真挚。

 

而魏无羡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我在想,为什么云梦从来看不到烟花。”

 

 

-

 

 

云梦多湖,雾隐沼泽,清新缭绕。生怕积少成多的尘烬会污染水源,所以就算有庙会或者祭典,也不像别处一样被允许放河灯或烟火。

 

魏无羡本来也不是喜好绚烂之物的性子,云梦又多是水生人家,大多时候的乐趣还是在河里翻水戏鱼,或偶尔跟着江厌离一同去湖心摘点莲子。时间久了,也就入乡随俗,不对烟烟火火感多少兴趣。

 

但是后来入了夷陵,虽近云梦,习俗却大有不同,又恰好听闻不过多日便是三年一度的庆典,夜晚会有烟火大会,当时想着温苑在山上闷得久了,对小孩子教育不好,便有心想带人下山一同开开眼界。至于他们最终谁都没能看到,那都是无谓提起的后话。

 

被献舍归来,一切事情都尘埃落定后,倒是突然有这个机会了。

 

那日在上伏魔殿前打探消息时,竟也有意无意地听到闲人交谈,说是不久之后就是今年的庆典,再一众倾听之下,竟是知晓当年围剿乱葬岗一事声势浩大,他身死后世人警戒着夷陵老祖是否会夺舍归来,便是取消了当年的庆典,隔年才补办,十二载一个轮回,竟是又恰好给他遇上了。

 

魏无羡这回说什么也要去了,起码,这个机会也是自己靠自己的名声争取来的。

 

他只是没想到,孑然一身的绕过清河又避开姑苏后,一走进客栈,就看见江澄一袭紫衫挺拔地伫立在柜台前的背影。

 

他们不再是击掌并肩的当年了,可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又好像也同样不再是红着眼朝对方举起剑的立场。魏无羡停住脚步,不知该是走还是留,却下意识地把全部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江澄只是站在那,露出半个棱角分明的侧脸,没有那种魏无羡印象中总是苦大仇深的表情,眉头也不再始终紧紧地蹙起,微垂的眼角带着一种陌生的柔和。这个说法却又不对,那也并不算太陌生,是清逸,又是俊朗,是他记忆中在莲花坞的太阳下奔跑的模样,时光分明已经向前奔涌了十三年,可这样的江澄却好像比当年更像个少年。

 

就在他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之际,江澄就这样转过身,然后和他的视线分毫不差的撞上。

 

对方如同自己走进来时那般也是一怔,表情随之就是一变,添上些许露骨的不耐,又是紧紧地抿住了唇,唇线的颜色并不红润,反而因为某种不知名的隐忍而微微泛白。

 

魏无羡这才意识到自己何必纠结,他向来厚脸皮惯了,面对江澄的嘲讽更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这个世界上谁还能耐得住江澄这古怪的性子,他魏无羡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唤了一声江澄,只这一声便看见对方指腹的紫电闪了一瞬弧光,却又顷刻间平静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脸上换上了那副他最熟悉的苦憎的表情。他以前想过跟对方说别总是皱着眉头,心情也会影响寿命,可较之于那些曾有过惊天动地的崩溃,或者那些几乎烫伤心脏的眼泪,如果注定不能以什么正常脸色面对自己的话,那显然还是皱皱眉头更无伤大雅。

 

他想接着说好巧啊,可他又太清楚江澄遑愿跟他好巧,说话是门艺术,可以干涸葱郁青山,也可以灼尽人间飞雪,但是他的话语在江澄这里总是不值几个钱,别人发笑,江澄就发怒,别人潸然,江澄就哂讪,别人好歹尊他一声老祖偶尔愿意听他几句头头是道,而江澄怕是这辈子都再不会愿意相信他说的一个字。可是江晚吟又不因他是魏无羡,他只自嘲是自己天真自己愚蠢,谁会像他一样把那种又大又空的话语当成宝贝记在心间,还真像那话语中的字眼,这一记差点就是一辈子。好在,魏无羡及时把他打醒了。

 

魏无羡最终只是问,你怎么来这了。

 

江澄也只默了一会,就死气沉沉地回了一句,有事。

 

管那是什么事呢,江澄竟然没有冲他翻白眼,也没有张口就是唏嘘嘲讽,反而看起来正正常常地回答了他的问题。魏无羡下意识就嘿嘿笑了两声,这一笑反而把江澄吓到了,顿时就冲他摆出一副又惊又怒的表情。客栈掌柜都好似看不下去两人这古怪的氛围,立刻赶在可能发生什么影响生意的事情之前,迎上来问魏无羡需要些什么。

 

魏无羡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便向掌柜要了一间房,不料掌柜却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对面依旧站得笔直的江澄,然后嗫声道,就只剩下最后一间房了。

 

江澄立刻瞪了掌柜一眼,然后把更为深邃又狠恶的眼神剜向他魏婴。魏无羡抢着摸出一绽银子拍在柜台上,说的却是,没关系,一间就一间。江澄显得更加暴躁了,可当着旁人的面又不好发作,面色一阵狰狞后也说不出什么既把魏婴骂个痛快又不落外人缺少教养印象的话语,狠狠咬了咬牙后,他甩开衣摆大步就朝栈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冷冷的「谁要跟你住一间」。

 

姑且算先来后到,走的那个人也轮不到江澄,更别说以江澄的性子,怎么可能闷声吃这种哑巴亏,就算是人前把戏做足,人后用踹的也会把他魏无羡从窗户踹出去。

 

魏无羡望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好几秒,才是笑着收下掌柜的找补,然后去到二楼的房间里晃了一圈,就又回到了一楼,找了个显眼的座位坐下,点了几盘小菜。

 

不出一盏茶的时辰,江澄便黑着脸重新出现在了客栈里,一眼就看见只手把玩着一小酒壶的魏无羡。魏无羡歪了歪头,格外单纯地勾了勾嘴角,看着江澄径直走到自己对面座位坐下的举动,却也毫不惊讶。

 

如果江澄真的是来夷陵办事的,那八成是不知道这两天慕庆典之名前来游玩的人只多不少,所以客栈才会早早地就被占完,他有意选了最有可能还剩下房间的客栈,连这里都只剩一间房的话,整个镇子怕是已经再无余位。

 

魏无羡赔笑着把一盘辣炒小肉推到江澄的面前,那里也早已被他置好了碗筷。他点的菜都是记忆中他们爱吃的,只是十三载于他而言就是虚无一瞬,但却在始终活着的人身上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岁月痕迹,他不知道过了这么久江澄的喜好变了没有,但是他也识趣的没有多嘴问,江澄自冷着一张脸坐下来后便一言不发,对于他推过去的那盘肉也只神态自若的夹起就往嘴里送,没点往日不再的阴怨,也没有时过境迁的感慨。

 

这有点不像江澄,却又好似太像江澄。

 

可是他也不再是以前的魏婴,并且永远都不会再是。一圈虎口大的酒杯中倒映着他模糊的容颜,是连他自己都甚少对镜驻足的陌生模样,只要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谁都可以是夷陵老祖,可是谁都不能成为他魏无羡。

 

明知江澄不会买账,魏无羡还是举起酒杯,最后堪堪停留在江澄的眼前。面前这人向来最厌恶他不痛不痒自顾饮酒,好像就他明白何为风骨何为潇洒,独留江澄一人被禁锢在业火中忍受灼烧,他扬起一抹笑容,佯装风度依旧,只仍然不知死活的问道:“要来一杯吗。”

 

 

-

 

 

江澄并非生性阴鹜,但魏无羡也不想脸大的自认是被自己逼的。归来后听闻不少对江宗主的言论,魏无羡反倒惊讶地发现,比起在自己生前宁愿来一出逐出家门的戏码也要维护表面地位的倨傲,在自己身死后,江澄反而不再那么世故了,像是无谓得罪多少人,也只顾自桀自恃,我行我素。除了金凌,江澄几乎和金氏没有任何不必要的来往,与蓝氏,更是只维持着一种诡谲的和平。

 

旁人说江澄自十三年前围剿乱葬岗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魏无羡却觉得,至少江澄这副模样,比当年几乎憎恨着整个世界的极端要好上太多,如果这就是江澄的舒适圈,他们都值得活得轻松点。

 

而很多事情,即使不用隔着这十三年,也已经完全不同了。

 

他们分别坐在隔得很远的床榻两端,江澄那边离窗户要近一些,方才他去打开窗的时候,还有一只迷途的飞鸟撞了进来,却又不怕生,略显乖巧地在他指边徘徊,随后被江澄甚是不耐地挥手赶走。江澄这性子,人不喜天不眷的,竟是愿有鸟兽亲近,奈何本人依旧不解风情。而现在,江澄只闭着眼靠坐在墙旁,似是在凝神休憩。

 

魏无羡感到一丝后知后觉的慨然,当自己居然真的还能与江澄和平的处在一间屋子里的时候,有些难以置信的反而是自己。

 

他的视线露骨的停留在江澄那张冷傲的面庞上,他很久没这样好好看着江澄了,记忆在时光里留下不明不暗的剪影,抹去被鲜血玷染的青涩感,褪去被世道扼杀的少年气,江澄的脸既有虞紫鸢的凌厉与清高,也有江枫眠的大气与庄重,再多仔细端详一会儿,又好像带着点江厌离的温煦,只要他不开口说话,魏无羡就能看着这张脸回到这世上最美好的梦里。

 

可江澄偏偏就不爱如魏婴所愿。

 

他兀然开口:“你盯够了没有。”

 

冷冰冰的语气把一切情绪都冻结在空中,窗外微风轻轻一吹就使画面分崩离析,然后破碎在地上,成为一片无可挽留的晶莹。

 

魏无羡哑然,可偏偏刚刚江澄说那话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睁开,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江澄的眼皮动了动,密长的睫毛也微颤,像是折翼蝴蝶横亘经纬,睁开的眼睛中蕴含着足以翻山倒海的汹涌风暴。

 

魏无羡垂下眼帘,只听得江澄又是冷哼一声:“怎么,看够了就见好就收?”

 

江澄这人,说话也总是一股颠三倒四的不饶人劲儿,分不清到底是嫌恶还是无谓,他本该视魏无羡为空气为无物,此刻倒是像是在追讨着要魏婴的一个说法。

 

本就不是什么敢好意思搬上台面的心思,魏无羡只是享受这难得的平静,所以他又怎么可能在江澄这般情绪之下说,我只是想看看你。

 

他说不出实话,便不想说话。他没有折中的选择,唯独对于江晚吟和魏无羡这两人来说,谎言和欺瞒从来就不存在善恶之分,它们就只是字如其名的存在,呛着硝烟,剜着骨血。魏无羡是真的有点怕了,他想自己这辈子就算面对江澄当个永远的哑巴,也再不会对江澄说谎了。

 

但是江晚吟本就不是个心思细腻的主,那过于极端的思维也不好同普通人作比较,魏无羡觉得自己已经很清楚对方的逆鳞在哪了,但显然他再一次的自以为是了。

 

魏无羡良久无言,江澄便又道:“也是,你魏婴不就爱这样‘众人皆醉你独醒’吗。旁人什么都不需要知道,看你一人大智若愚便好。”

 

说话是门艺术,江澄也颇有自己的心得,他字字如刺,句句见血,声声带疤,能把这么几十个字说得如同国破兵荒烽火马乱,那也是不太容易。魏无羡觉得,江澄或许并不是真的恨自己这个人的存在,他只恨风轻云淡,只恨花开花谢,只恨事与愿违,只恨物是人非。

 

“你都不问问我来这做什么?”魏无羡最终也只是选择岔开了话题。

 

江澄闻言顿时蹙起眉,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像是没想到魏无羡竟然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忽视自己的情绪,又像是没想到魏无羡竟然还敢跟他没脸没皮地傻笑。

 

半晌,他不耐烦道:“……关我什么事。”

 

魏无羡本来远远地呆在床榻的另一边,说话间手脚并用的在床榻上挪了几寸,不经意的就更靠近了江澄一点。看见江澄对他的动作没多大反应,唇边扬起的弧度便添上几分讨好的意味:“我来看庆典!”

 

江澄嘴角抽了抽。

 

“这里的庆典有烟火大会。”魏无羡接着道,他觉得这样说,江澄就会懂了,江澄就会比任何一个人更明白了,“你的事是今晚吗,不忙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魏无羡。”

 

被点到名字的人一愣。

 

接着就看见与自己不过数米距离的江澄慢慢坐直了身子,他面色漠然,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流淌着孤寂弧光,那是比坠落的月色还要极致的薄凉。而江澄就这样开口,声音被破碎的讽刺勾勒,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你有意思吗。”

 

魏无羡的笑容僵在脸上,心情变得像是一条搁浅了的游鱼,指尖忽的有些发冷,思绪也是荒芜的茫然。

 

那还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早到虞紫鸢对魏无羡都还没那么大的厌恶,偶尔做了桂花糕,还会让魏无羡一起过来尝尝。彼时他和江澄都还是年幼贪玩的心性,在镇子上第一次见到炮仗,顿时被勾起了兴趣,却又摆弄不得当,魏无羡被窜出的火星烫伤了手心,江澄也被炸裂声吓得不轻,虞夫人知道后,把两人好一顿骂,却又好几个月后才知道,那个卖炮仗的小摊贩被骂得更叫一个狗血淋头。那却都已是后话,魏无羡从小流浪受伤惯了,这点小疼小痛不算什么,虞夫人没好气的叫江澄别再没出息的哭了,江厌离就温柔的抬起魏无羡的手,在那红肿的手心里涂抹上一层又一层的药膏。

 

有那么一次经历,魏无羡和江澄都对烟花炮仗这类小玩意没什么好感,纵使云梦庆典单调,他们也能玩得乐在其中。

 

但是后来魏无羡独自在乱葬岗上呆了三个月,那是他这一生最想忘记却最不可能忘记的一段时光。之后又叛出云梦,再是穷奇道事变,金子轩故亡,温情温宁执意要上金麟台请罪,他在动弹不得的那段时间里,突然觉得手心那个本不存在的伤痕好像被什么东西生生撕扯开来,血肉模糊得生疼。

 

尝尽了苦的人,一丝甜,就会沁满整个心房。

 

在黑暗里呆得久了,一丁点光亮,就会成为救赎。

 

他不指望江澄会懂,他也发自真心的希望江澄永远不要懂。要论命舛,江晚吟绝不会低于他一丝一毫,所以知道黑暗尽头究竟有什么的人只自己一个就够了,不要再拖旁人下水,也不要把他拉回到阳光之下,那样血液会干涸,皮肉会蒸发,骨头也会化成灰烬。

 

江澄没再继续说下去,而魏无羡知道江澄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我们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他们之间横亘着比江河湖海还要深邃辽阔的东西,张望一眼便会凝固,迈出一步便会沉没。

 

他却下意识地以为还可以用无关痛痒的回忆来绑住十三年前的那两个少年,可是他们谁都不可能永远活在那个年纪。江澄恨他,可扪心一句,他对江澄又何时真正的释然过,纵然死过一次的经历让他对这个世界没多少丰富的欲求,他也没有因此变成能够老成在在地笑着把自己的故事说成书的那种人

 

他们都变了,在彼此不知道的时间里,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以彼此无法想象到的方式。

 

魏无羡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是江澄于今日第一次叫出自己的名字,好像那三个字中带着某种诅咒,每念出一次恨意就会增加几分,而江晚吟却又好像在欲盖弥彰地试图把这份心情收敛,他又不想让魏无羡知道,那个名字不是带着诅咒,而是淬着诛心的毒,每念出一次,融入生命里的重量就要增上几分。

 

那什么才有意思。

 

魏无羡听见自己声音喑哑的问出口。

 

江澄纵使怨他怒他憎他恨他,可是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未回避过魏无羡那张陌生的面孔,或许不是同一张皮囊在某种程度上让他生不出以前面对本尊时的气,他目光炯然,里面窜动而上一缕将熄未熄的火光。

 

江澄站起身,把腰间的三毒留在他方才端坐的塌上,又把紫电收进衣襟之中,然后一步步走向魏无羡。魏无羡还维持着从床榻跪爬着靠近他的姿势,好似狼狈,江澄本该居高临下,睥睨耀眼,可是他周身的情绪却散发出一种无声的叹惋。

 

江澄只道:“魏无羡,我们打一场吧。”

 

 

-

 

 

打完这么一场堪称可笑的架后,江澄竟然还是陪着魏无羡出门了。临近傍晚时分,天边的夕阳把大地与河流都染上血色,也让魏无羡微微肿起来的半边脸颊显得圆润彤红而可笑。

 

庆典的夜摊已经一个个摆了起来,人流也开始攒动,好不热闹。他们客栈的正对面是一个卖灯笼的,一出门槛入眼就是一团滚圆的金红色,纸面上像是摹着神兽状物,江澄冷哼一声便甩袖离去,魏无羡对那图案也是敏感,便不怪江澄是这么个反应,他快步追上去,下意识把手臂搭上对方的肩膀,低声囔着别走那么快,江澄身形顿了顿,随后一个阴鹜的眼神甩过来,魏无羡便立刻松了手。

 

“这么个穷乡僻壤的鬼地方,还搞这么大阵仗。”

 

江澄始终走在魏无羡前方半步之处,他背着手,步伐稳健有力,目光看似随性地一一扫过周边环境,竟然还有那么一次侧过头,无语的瞥着魏无羡,道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古怪的兴趣。

 

魏无羡却也不恼的就跟在江澄的身后,在那一刻倒还真生出点家主和亲臣的模样来。他闲庭信步,心情的的确确好的不得了,鼻梁和眉眼间都满是笑意。

 

“这你就不懂了吧,恰是这种小地方,才没有任何负担,不用怕哪里排场没弄好得罪了人,也有大把的时间来收拾剩下的狼藉。”

 

突然间魏无羡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眼神蓦地一亮,又是下意识去扯江澄的袖子:“哎!江澄,快来看!”

 

魏无羡记得,江澄第一次带着自己去逛云梦古镇的时候,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个场景。那时他还有点怯生,只顾着躲在江澄的身后,镇上的孩童只是好意地冲他高声打招呼,他却吓得抓住了江澄的袖子,惹得江澄一阵无奈,却也没那么嫌弃,反而好像生出了点洋洋得意。他转而去拉魏无羡的手,带着人一会儿去云片糕的摊位逛逛,一会儿去馄饨面的铺子瞧瞧,镇上的人大多认识江澄,都唤他一声江小公子,一路走一路就有人免费送几个桃李或包子,魏无羡抿着被强行塞进手里的兔子样的糖人,也就渐渐开朗起来。

 

后来云梦的人也开始唤他魏小公子,与江澄的同行也就从走在江澄身后变成与他并肩,魏无羡骨子里还是添着几分闲云野鹤的洒脱,常常不由自主就蹦跶到江澄面前半步,再看到什么好玩有趣的东西,也不再是江澄为他一一介绍,反而变成他去拉江澄,然后回头笑道,江澄,快来看。

 

隔着袖子附上手腕的温度让江澄有些恍惚,可魏无羡已经带着他窜出老远,那是夜明珠,不是啥稀奇的玩意,莲花坞的宝库里一掏就是一大把。在他们身形挡住的阴影中那颗惨白的珠子才能放出零星的光亮,像极了江澄最厌恶的那种黯淡的希望,可魏无羡却笑着捧起一颗,小心翼翼地置在手心打量,然后他松开江澄的手,继而遮在珠子前,只睁着一只眼凑得极近去看那徒然溢满了光的小小世界。

 

江澄微微眯起眼睛,几乎毫无犹豫地拂袖就走,魏无羡刚想让江澄也来看看,一抬眼却只见一个潇洒的背影,便是连忙放下那颗珠子,转身追了上去。

 

感受到熟悉的脚步后,江澄只淡淡往身侧睨了一眼:“你喜欢这玩意?”他又收回目光,迎向远方半升的夜幕,“看这种劣质的干什么,从家里随便拿一个就……”

 

江澄猛地噤了声。

 

魏无羡却把一切都忽略掉,只待温和地笑笑:“不是喜欢这玩意,只是欣赏这种,在黑暗中不屈发光的感觉罢了。”

 

江澄默了好一会,才以一个不温不火的声音回道:“哼,你倒是很看得起自己啊。”

 

魏无羡便不再接话了。很久以前,他不管遇上个什么事都会去找江澄,有什么话都想跟江澄说,不如说那个时候也只有江澄会听。江澄虽然总是面色不善,也总爱跟他把那话语一一辩驳,但是江澄也会帮他的那些顽劣或淘气而打圆场,江澄也会只一个眼神就默契明白他的意思,各大家族子弟聚在一起,他也只愿去跟江澄勾肩搭背,因为他知道那或许是唯一一个会不耐的把他推开,却也会在深夜披头散发出来寻他的人。人活在世上总要有第二张脸,唯独面对曾经的江澄不用。

 

曾经。

 

魏无羡感到一丝怅然若失划过心底。

 

现实却没让他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太久,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犬吠在耳边响起,身体先思维一步僵在原地,眼前泛起麻木的白光。待好不容易能够回过神来,他才绝望的发现那只黑犬竟然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华服妇人走在他们身侧,手里握着的一根银链正拴在黑犬的脖颈上,他们本还隔着几个身位的距离,那黑犬却不知道是被什么吸引了兴趣,又是吠出让魏无羡头皮发麻的一声,接着便是直直奔向了江澄,然后绕在他脚边,像是在嗅着衣摆的味道。

 

魏无羡双腿都在发软,不知怎么时候就落下脚程,和江澄渐渐拉开了一定距离。可江澄却好似并未发现这一点,他低头去看那条黑犬,露出半个线条锋利的侧脸,他的眼中并未露出反感的情绪,可是他却抬起脚虚晃地朝那黑犬踹去,嘴里只吐出一字,声音满是凛冽疏远:

 

“滚。”

 

那妇人迎上来,满脸怒意,竟是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可江澄只冷笑一声:“我让它滚便滚就是了,你还真想让我动手不成。”

 

妇人面色气得涨红,骂骂咧咧了几句,便是抱起黑犬转身离去。

 

江澄弯腰拂去衣摆上沾上的毛发,像是这才想起魏无羡,漠然地转过身。可是身边竟是没有魏无羡的影子,那人远远落在几米开外,驻足在阑珊灯火之下,无数行人从他们之间的空隙经过,单薄的身形就在一半清光和一半阴影的缝隙间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魏无羡就再也无法迈出一步,四周喧嚣殆尽,只剩眼中那个一世孑然的身影。

 

他一直都知道的,江晚吟就是那傲骨本身。

 

有一次魏婴和江澄随着江枫眠离开云梦外出游历,在落脚的镇子里,江枫眠有事外出,两个小孩便自己溜出去瞎逛,可就江澄盯着一个小零食犯馋的间隙,魏无羡就不见了,最后他在不远处一个幽深的巷道内找到对方,魏无羡攥着双拳不知在和面前几个高他们俩几个头的少年们争论什么,还没等他出声询问,就见双方猝不及然地动起手来。江澄大惊失色,为了把魏无羡拖出来他也加入了混战,最后两人都落得一脸鼻青脸肿,他俩年纪身形虽都小了几分但好歹也是修行之人,那几个少年也没赚什么便宜,只嘴里不住咒骂着互相搀扶离开。

 

一问之下才知道魏婴是因为看见这些人在欺压年幼的孩童,无法忍受便现身理论,只是显然没落得什么好结果。江澄看起来郁闷极了,眼角顶着一圈青紫直骂他有病,没骂两句就捂住嘴角的伤口,疼得一阵龇牙咧嘴后也再没脾气继续骂下去。魏无羡难得一次心虚地说你其实没必要跟进来,江澄只气急败坏道我不进来难道看着你被人欺负吗。魏无羡听着江澄脱口而出的话语,用自己疼得几乎抬不起来的胳膊搭上他的肩膀,嘴角咧开一个狼狈的微笑,道,江澄,今后我愿意为了你打遍天下所有的架。

 

江澄嗤然,你可能会先让我遭遍天下所有的罪。

 

一语成箴。

 

魏无羡的承诺总是来得轻而易举,但结果尽人意的却没有几个,江澄或许就是那之中最深的受害者。江澄一直都知道魏无羡是个什么脾性,一直都知道魏无羡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一直都知道魏无羡于他们家是什么样的存在,所以江澄斥他,责他,怒他,怨他,可江澄却未曾不信他。

 

他却辜负了太多,他食言了,他失约了,他对江澄说过太多的话,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可信哪句可畏。可江澄本就话不多,也不似他轻佻风流,随口就是一句信我,江澄对他许下的承诺,从未食言过,十三年前如此,十三年后依旧,伴着他的时候不曾毁诺,可恨着他的时候也未曾消失。

 

江澄只是站在那,少时那个夜晚的记忆就一瞬间汹涌进魏无羡的脑海,他恍然意识到,除了他不肯坦白只自认是莫玄羽的那段简短的时间,从小到大,从死到生,江澄真真替他魏无羡斥走了世上所有的狗。除去那语气从以往故作凶恶实则不舍变为了如今天寒地冻毫不留情,那场景却像是已做过千百遍般自成习惯。

 

不知怎的,魏无羡突然觉得胸腔发烫,鼻头泛酸,或许是方才的恐惧感仍未消失。

 

江澄却只远远地露出满脸不耐:“你还走不走了。”

 

魏无羡嘴唇动了动,无声的吐出一句,走。

 

他重拾脚步,动作僵硬地往前走,却没走几步就换为了跑,他们之间的距离本也没有多远,可魏无羡跑得很用力,气势像是要跑去天涯海角。他第一次如此想要跑回江澄的身边去,不能耽搁哪怕一秒,他跑得没命又疯狂,妄想着以这短短的几米就能弥补上这十三年空白漫长的时光。

 

直到他呼吸粗重地站回江澄身边,江澄仍只漠然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只是单纯的在觉得他没出息。

 

他们继续沉默着往前走去,一路上都是些熟悉的东西,雪白的桂花糕,通透的水晶羹,清甜的蜂浆糖人,红润的冰糖葫芦。魏无羡还是跟在江澄身后半步的地方,他低着头,看着江澄靴子后系着的红线,江澄每往前走一步,他就踩着那个脚印跟上去,一寸一寸,化成涟漪,敛着这个世上最后的无可救药落在心头。

 

 

-

 

 

江澄真的陪着魏无羡看完了那场烟花,从林立楼宇间迸溅而出,在深邃夜幕之下轰然炸开,绽放的火花肆散着惊艳,划过的弧度诞生出绛丽生命,渺渺茫茫宛如盛世长河,亘过无垠,淌着祈祷,星辰也在其中辗转沉浮,像是要流至尘埃尽头。

 

画面瑰丽如梦,这样的现实本该荒唐又可笑,只在江澄的眼中倒映着唯一的真实。

 

整个过程中他们甚至只说了一句话,魏无羡没头没脑地突然问,江澄,你来夷陵做什么。

 

耳边风声和烟火声呼啸,魏无羡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江澄微微垂下眼眸,仍只道,有事。

 

魏无羡笑了笑,便没有后文。他想,江澄应该不知道,他在夷陵这块地上不止遇见过只他一个「有事」的人,可魏无羡不想多说,他只笑得自在,笑得张扬,空中火光氤氲破碎,仿佛过往都在此寂灭。

 

江澄于今日第一次主动望向魏无羡,甚至还带着点无端隐藏的意味,他只飞快地朝身边那人瞥去一眼,待确认魏婴果真专注于天上的烟花后,他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了一步,卡在魏婴视线的死角,便可光明正大地微微偏头,去看那张在冷光流萤交错相映之下熠熠生辉的面庞。

 

他一点也不否认,旁人说他这十三年里变得越来越疯了。他在意目光,在意攀比,可是他一点也不在意旁人拿他和十三年前的自己作比较,因为真正知道他江澄十三年前是个什么脾性的人,这个世界上早就不存在任何一人了。

 

十三年前的他的确有那么一段时间过于天真,天真到他把莲花坞的覆灭尽数推卸到魏婴一人身上,可同时却又偏执成狂地相信,这个世界上只要他江晚吟和魏无羡还活着,就好像还存在着云梦莲塘,存在着可以回去的家,可最终魏无羡还是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告诉他,他又让自己失望了。

 

他用了十三年来琢磨一个道理,恨的反面即是原谅,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魏婴,所以他理所应当的可以恨他。而当那人真的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用着陌生的声音熟悉的口吻说,江澄,你真是一点没变,他才发觉自己重新构筑出的这个世界摇摇欲坠,满目疮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句话魏婴比他懂,谁都比他懂。

 

烟花还在孤高的绽放,而火光终将黯淡至陨散。这场心照不宣的闹剧不由他开始,却该由他结束,魏无羡再不可能成为云梦少年,而自己如此极致又彻骨的恨着的那个人也不复存在了,这场围困的战争还未开始,他就已经一败涂地。

 

魏无羡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抬手指向天空某个迷朦的方向,然后说,江澄,你看。

 

江澄顺着望过去,除了别无二致的斑驳光彩,他不知道魏无羡想让他看什么。他早该习惯了,魏婴向来这样,从来没人知道从魏无羡的视线中看出去究竟是怎样的光景,魏无羡却偶尔面对自己的质疑流露出某种不甘,就好像是在无声的责问,江晚吟,我以为你才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当年围剿乱葬岗之后,人们都是说他江澄道义于心,敢于大义灭亲,而在枯朽与腐烂生长的阴暗角落里,也有声音对他说,你怎如此轻易地就枉顾情义。

 

过往这种东西最是廉价,其中留存的感情更甚,在看不见的地方野蛮生长,又犹如顽疾坚不可摧,一旦沾上就是病入膏肓。

 

江澄想,我也独守你这陈情十三年,以为这样就能知晓你不曾告诉我的一切。可守到最后,满腔愤懑无声,再也无情可陈。

 

人间就是如此,现世为梦,夜梦为真。江澄不信神佛,却只为一事衷心祈祷过,他只想梦见一次十三年前的莲花坞,江枫眠据案夜读,虞紫鸢卧榻补绣,江厌离又往灶里扔了几根柴火,魏婴和他撑着头坐在桌边,静等一盅细火慢炖的藕汤。一次就足够,可一次都没有,他只能梦见魏无羡带着他奔跑向一个又一个悬崖的尽头,可是在一同坠落万劫不复的深渊之前,他们谁都不曾放手。

 

一生何长,又何求,烟花也不过极尽惊艳能事的一瞬。

 

江晚吟看见背影渐渐变大的目光从夜隙渗透出的月光中影射出来,他想,魏无羡,其实我也愿意为你打遍天下所有的架。

 

只要你别再出现在我的梦中。

 

 

 

 

 

完.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真的真的真的永远的意难平qwq

我甚至只想看两个人再拌拌嘴,吵到天昏地暗qwq

我永远爱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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