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快新快 | 闭眼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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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眼月光》

 

 

 

 

——从我们所不能拥有之中,诞生了星辰

 

 

 

 

他的睫毛上好似落着百年的霜雪。

 

而当江户川柯南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面前这张与自己近乎神似的面孔足足十分钟时,他才发现那不过是从窗帘的缝隙中渗透进来的流萤与月光。

 

然后风轻轻吹起窗帘,再垂落后,布料与布料之间便严丝合缝。打在少年脸上的光芒变得柔和起来,是屋内床前灯发散出的轻暖,与那高调的月色不同,一切喧嚣与张扬都被藏匿,留存的只有在一切绝望都从盒子里飞走后,不被相信存在也无人敢去触碰的,名为奇迹的安详。

 

江户川在这一刻大概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总是那副意气的模样,借由太阳才能拥有自己光芒的月亮,也同样有着自由的向往。

 

细碎的,纷扬的,静谧的,亘古的。

 

那存在即为希望。

 

他不合常理,江户川这么想。

 

能让猎人放下武器的,总是玫瑰。

 

 

-

 

 

真正醒来之前,黑羽快斗觉得自己挣扎在另一个世界,眼前没有光亮,触感皆是迷茫,脚步像是落在没有实体的云层之上,本就无味的空气压迫在周身,传达着隐秘的窒息感。然后他从这似梦的幻境中脱离出来,虽然有些轻微耳鸣,但还是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便是有了摩挲柔软床单的触感。

 

黑羽快斗皱起眉,在鼻梁上感受到了轻微的阻挡感。

 

有一件事情,与方才那令他有些后怕的空间里并无改变。

 

那就是他的眼前,仍旧是一片无止境的黑暗。

 

他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刚才的时间足够让他判断出他正躺在某张床上,身上没有束缚感,意味着他并没有被抓起来受到看管,空气里还残留着些许消毒水的气味,手臂能不受疼痛所扰而自由的活动,应该便是拜此所赐。

 

安静地坐了一会后,黑羽快斗抬手,缓缓抚上自己的眼睛。

 

但他没能碰到。

 

“我劝你还是先不要那么做为好。”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他的手停在了距眼角一寸的地方,而这个距离足够让他意识到一个事实——他的脸上没有戴着单片眼镜。

 

黑羽快斗像是自暴自弃般,不在乎自己应是已被看透了的真实面貌,继而转头朝向声音响起的地方,轻轻扯开嘴角:“名侦探。”

 

他唤,还是带着那股傲气与孑然。

 

他仍旧看不见那人此时身在的地方,不知道那人此刻是怎样的眉眼,怎样的表情,他只能听得出那人名为江户川柯南,并且在自己的呼唤后,正缓步朝自己走来,然后停在了床边。

 

他们之间现在也许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而对方的气场很淡,没有什么自大侦探的自负与轻狂,也没有因自己这般落魄而该产生的得意与喜悦。这个房间好似下过一场雨,却独独洗刷掉了在他们无数次相遇与分离中属于江户川柯南的那份过往,在这场秘而不宣的博弈中他理应已经成为落败的一方,但他却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表现得比自己更加挫败。

 

悬在眼角的手最后在太阳穴旁停下,黑羽快斗摸到了纱布包裹的触感。

 

柯南恰时开口,声音有些恹恹:“我只来得及给你做紧急处理,之后的事情得经过更专业的治疗才行。”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添上一丝自己未能意识到的气急败坏:“先是被爆炸的高温烟雾熏伤,然后又落入水中,说不定就会导致不可逆转的伤害。你不是怪盗基德吗,做起事情来怎么这么欠考虑……”

 

黑羽快斗安静的听着,对方的话语戛然而止的那一秒他也没有错过。但他应该想不到,让江户川柯南噤声的,是自己嘴角无意间勾起的弧度。

 

“你都看见了吧。”

 

他选择打破这份沉静。

 

江户川一时哑然,他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他仰头看着身为怪盗基德的这个少年,即使眼睛那部分包裹着一层纱布,却遮挡不了脸颊的棱角、鼻梁的高挑,那总是天花乱坠说着花言巧语的嘴唇此刻有些失去血色,一切的一切都构成了他记忆中的那个面孔,那个他一辈子都不会认错的面孔。多么讽刺啊,明明对方带着单片眼睛的时候他不曾拥有这般自信,明明那个时候,连对方那双似海洋又似风暴的蓝色眼眸,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镜片正反着光。

 

“是啊。”江户川这样答道,“都看见了。”

 

看见这把世间一切睿智玩弄于鼓掌上的天才怪盗,拥有着和只是十七岁少年的工藤新一多么神似的一张面孔。

 

那即是他真实的面孔。

 

黑羽快斗仍旧噙着笑:“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小小的侦探不卑不亢:“问了你就会答吗。”

 

黑羽快斗后仰靠在了枕头上:“嘛,你想知道的问题,大概都是我不想回答的吧。”

 

江户川柯南摇了摇头,像是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而此时黑羽快斗看不见,所以他不知道小侦探的表情有些自嘲,他也并不知道此刻天已经亮了。纱质的窗帘透着被削弱一半的天光,举世闻名的怪盗基德却就像是个从懒惰中挣扎起床的少年,恹恹地想要逃离每一个小孩都厌恶着的学业时光。他安静地坐在那,脸颊和脖颈都还显示着些许病态的白,昨晚从水里把对方捞起时柔顺垂落的头发此刻恢复了应有的模样,江户川也是这时才发现他与工藤新一还是有不同的,那头乱发大抵就代表了怪盗基德骨子里的顽劣,江户川甚至有些恍惚的想,也许面前的这个人要比工藤新一更像十七岁。

 

他们总是在针锋相对,有时是恩怨碰撞,有时却又更像惺惺相惜——即使江户川柯南不想承认这个词。他们之间有着名为禁忌的默契,合作后相视一笑的次数大抵比他朝对方踢出去的足球还要多,自己违背了原则去看那人离去的背影,却又从不被负罪感所侵扰,似乎连理智也在接纳着对方。

 

这是个怎样的存在。

 

比朋友更可信赖,比朋友更似同伴,讨厌这个人,不齿这个人。

 

可是,也是如此的认同这个人。

 

江户川柯南走过去拉开窗帘,一瞬间亮起来的光芒让他也应激地眨了眨眼才缓缓适应,再转身看去,怪盗基德则是听见动静而朝着这边转了头,对方抬起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像是在确认自己究竟是完全看不见了还是只是被眼前的纱布遮挡了视线,为了透气纱布没有裹得很厚,对方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应是代表着对方知晓答案是后者。

 

失去视力除了会让人堕入未知世界的恐惧感外,也会像现在的怪盗基德这样,不由自主的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那是为了让自己处在最舒适的状态之中。怪盗基德不是一般人,对方从醒来后到现在为止一直表现出的镇静让柯南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对手就是拥有着如此韧劲,扑克脸没有露出缝隙,但是属于人类的本能却不是那么容易抗拒。怪盗基德方才流露出的庆幸,在柯南看来,意外地有些孩子气。

 

终归还是会感到害怕的吧,面对自己不了解的这个世界。

 

于是他开口道:“能动吗。”

 

黑羽快斗晃了晃自己的手臂,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继而伸出手顺着床单慢慢摸索上一旁的床头柜,江户川柯南刚想出声提醒,但对方的手指已经碰到了床头灯那裸露在外的灯泡,然后他就看着对方飞快收回了被烫到的手指,毫不顾忌地含入了口中。

 

黑羽快斗这时才回答道:“能动是能动,但是这一次,你也不需要担心我会再跑掉了。”

 

江户川看着对方脸上仍是那副有些笑嘻嘻的模样,声音里却是透着轻轻一丝不甘认栽的自嘲。

 

他知道怪盗基德从来不是所谓神出鬼没刀枪不入,对方不过是个自大的魔术师,对方也不过是个活生生的人类。那些神出鬼没的戏码总会被自己看穿,而那些不死之身的传说也终会陨落在那些真心要置他于死地的诡谲上。

 

斯考兵的时候对方就被像是鸽子般狙击坠落,坠机的时候对方也差点因为手臂的撞击而一同殒命于此。

 

这次是他所见过怪盗基德最逼近死亡的一次,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怪盗基德束手无策的样子。

 

那副暗自咬牙的模样有些新鲜,虽然裹着纱布,但他能想到对方的眼珠子一定仍在其下飞快转动着思考脱身的办法,刚才被烫到的手指泛着轻微的红色,唇边那抹不易察觉的苦笑被尽收眼底。

 

江户川柯南就望着这样的怪盗基德开了口:“如果能动的话,就抓紧时间吧,我们得坐今天的航班回去。”

 

“……诶?”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疑问音,江户川终于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能让怪盗基德措手不及的方法这么简单,原来对方真正吃惊起来,会是这副模样。

 

而对于黑羽快斗,直到他犹豫不决地报上自己在新加坡的据点酒店,然后被生拉硬拽塞上了一辆开往从自己嘴里说出的那个地点的车时,他仍本能的不敢相信那从一位侦探嘴里说出的话。

 

特别是当那位侦探名为工藤新一时。

 

江户川柯南从前置后视镜里看着怪盗基德缩在车门边浑身紧绷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即使那份情绪中带上了些许连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无奈。

 

他也偶尔扭个头,就能看见怪盗基德的手紧紧地握着门边的把手,用力的程度让对方指关节都泛着白。

 

那本想象征性安慰一下的“放心,这不是去警察局的路”的话语便是直到最后也没能说出。

 

其实黑羽快斗在听见司机的声音属于一直帮江户川制作各种小机器的科学家老爷爷时,就已经不怀疑对方话语的真实性,他也从不觉得工藤新一是会使用这种诱骗手段来达到目的的人,但车子在目的地停下,他被一双小小的手搀扶着走下车的时候,他仍然不确定自己给予的信任是否正确。

 

没往前走几步就察觉到身边的人有意放慢了脚步的柯南仰头看向对方,怪盗基德似乎是无意识地咬着下唇,柯南看在眼里,意识到这是对方紧张的时候做出的举动。

 

这个认知有些新鲜,原来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一副游刃有余模样的怪盗基德,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另一面会是这个样子。

 

他在心里轻笑。

 

什么啊,也不过是这样一个,遇到难题就会皱眉的普通人啊。

 

但他们此时交握着手,表面上看起来是怪盗基德正牵着一个小孩子,实际上是他正在给看不见的对方带路。他随着对方的步伐同样放慢了脚步,却同时用力地回握了一下对方的手,细小的手指摩挲上对方的掌心。

 

黑羽快斗下意识顿住脚步,与柯南互牵的那只手轻微颤抖起来。

 

“我还以为,你挺信任我的。”柯南重新把视线移向自己的正前方,距电梯抵达一楼还有十层的距离,“费这么大劲把我弄到新加坡来,难道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吗。”

 

黑羽快斗默了好一会,终于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带上些许释然的笑意:“你这话,是在对怪盗基德说吗。”

 

江户川柯南好似傲慢地扬起嘴角:“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怪盗基德吗。”

 

恰在此时酒店大堂的一位侍应生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走近后便发现这是一位眼睛看不见的行动不便的客人,立刻上前询问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柯南朝着逆光的方向转过头,黑羽快斗回答的声音明朗而轻快:“谢谢,不用麻烦了,我的弟弟会照顾好我的。”

 

两人上了电梯后,明知对方看不见,柯南还是睨了怪盗基德一眼。

 

“谁是你的弟弟。”他的眼睛因不满眯成一道半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对方那张略显青涩的真实面孔,“谁比谁大还说不准吧。”

 

明知道这是对方的一个试探,黑羽快斗却还是笑的咧开嘴角,他循着声音朝着柯南的方向弯下腰,不知是怎么找到的位置,另一只手分毫不差地稳稳落在对方的发顶,然后有些恶意地将其揉乱,嘴里也不忘打趣道:“那我叫你一声‘名侦探哥哥’,总行了吧。”

 

这个称呼叫出来不仅没感受到应有的尊重,反而更像是无意间被占了便宜,柯南仰起头刚想回应两句,却猝不及防地闯进了对方灿烂的笑容之中。

 

面前这个不着白衣不戴礼帽的少年,在这一刻没有任何属于怪盗基德的影子,在那一瞬间柯南甚至还有些恍惚,下意识产生一种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的错觉。那个笑容带着与怪盗基德的冷傲完全相反的热度,轻而易举地感染着周围的氛围,在他一直以来的印象中,怪盗基德总是孤独而在上的,但是面前这个人却好像比谁都热忱而耀眼。

 

柯南收回自己的思绪,飞快地看了一眼电梯楼层,然后在抵达铃声响起,电梯门缓缓开启时回了句:“BAKA——”

 

这个称呼不知怎的,让黑羽快斗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江户川柯南却无心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他根据对方给出的信息寻找着对应的门牌号,一边找不忘一边重新跟对方解释一遍自己的目的。

 

“凭你现在状态,也没法再把非法入境的我用原来的方法送回去了吧,所以赶快收拾你自己的东西,我们还能赶上三个小时后的那趟飞机。”

 

“是是。”

 

黑羽快斗敷衍的应答着,没过一会就感到牵着自己的人停下了脚步。

 

柯南主动松开了手,黑羽快斗蹲下身,在门口的那块地毯上摸索着,没过一会就从地毯下方抽出了自己提前藏好的房卡。

 

他不急着开门,而是转头朝着江户川柯南的方向煞有介事地板起了脸:“里面是我的私人领地,你在外面等着就好。”不等对方回答,他就自己补上一句,“反正我现在一个人也跑不了。”

 

柯南看向怪盗基德一本正经对着自己身边空气说话的模样,无声的叹了口气,不作回应假示默认。

 

黑羽快斗这才用门卡刷开了房门,而江户川柯南就一直盯着门把手上悬挂着的「请勿打扰」的标牌,在对方推开门的一瞬间就轻车熟路地闪身溜了进去。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身为魔术师的洞察力在同一时刻就察觉到了江户川柯南的动作,推门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紧接着还是认命地走进了房间。

 

柯南本能地觉得对方知道自己就在身边的事实,但他还是站在鞋柜边屏住呼吸,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然后他就看着黑羽快斗摸索着把房卡插入取电槽,接着用右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地往房间内走去。

 

玄关有些长,这个位置让他看不清房间的全貌,只能看见摆放在同一条走道尽头的书桌,而怪盗基德走到没有墙的位置后,就只能感知着周遭的空气继续前进。眼看着怪盗基德马上就要撞上行进路上正前方的那张椅子,柯南终于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小心。”

 

黑羽快斗的动作在那一刻顿住,然后他伸出手扶住了前方椅子的靠背,拉开后顺势在上面坐了下来。

 

看着对方没有生气也没有要把自己赶出去的样子,柯南微微松了口气。他有些得寸进尺地以为怪盗基德可能会为此向自己道谢,却不料等来对方这样的回应:“我知道椅子在那。”

 

“这里可是怪盗基德的房间,你以为我记不住每一件物品摆放的位置吗。”

 

这回反而轮到柯南愣住,也许是见他太久不说话,怪盗基德又笑着接上一句:“你啊,果然很不适合做个罪犯。”

 

江户川不置可否。

 

怪盗基德看起来是在书桌前找着什么东西,他便大胆的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堆放在双人间中其中一张床上的一大堆魔术道具,花花绿绿稀奇古怪的程度让他也忍不住咂舌,他又走到衣柜边拉开一扇门,便看见属于怪盗基德的备用装束好好地挂在其中。柯南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再一次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怪盗基德。

 

“找到了。”

 

柯南应声回头,看见怪盗基德坐在书桌前,手上拿着什么东西在对自己挥舞。

 

“护照,身份证,信用卡。”

 

然后黑羽快斗取下挂在一旁衣架上的黑色外套穿上,当着柯南的面把三个物什放进了外套的内袋中。他冲着江户川柯南恶劣地咧了咧嘴角:“你难道想用这么不光明的方式来查出我的真实身份吗,这可不是工藤新一的风格。”

 

柯南有些不甘地盯着对方的口袋,他的确很想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人,但就如怪盗基德所说,偷看对方身份证的方式的确不是自己的风格。

 

黑羽快斗像是终于放下了心底最担心的事情,直接一跳扑进了另外一张闲置的床中,那举动吓了柯南一跳,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不出声提醒自己还在这里,对方可能就要抱着枕头打滚了。

 

对方却不甚在意地冲他笑笑,然后趴在床上侧着头对着他的方向:“你打算怎么回去,江户川柯南可是没有护照的吧。”

 

黑羽快斗看不见对方在做什么,只能从声音判断对方在捣鼓他的衣柜,似乎是从其中找了一套衣服出来。

 

然后他听见江户川柯南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后,卫生间的门被关上。

 

黑羽快斗扯过面前的枕头抱在胸前,然后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小心压到了手臂上的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他大概猜到了对方要做什么,他仰躺在床上,眼睛在纱布之下紧闭着,尝试着睁开就会有强烈的胀痛感,眼泪因刺激慢慢聚集,而他最后一次睁开眼睛确认自己还是能看到纱布之外微弱的光线之后,就立刻重新闭上眼睛。

 

他也不是没想过趁现在溜走,但是在卫生间里传来柯南通透的“你可不许逃走”的声音后,他便笑着倒回床上,微微蜷起身子继续等待着。

 

虽说他才刚清醒没多久,但是之前一系列事件的奔波,再加上看不见之后带给心理和身体的双重负荷,让他忽然又产生了些许困意。虽然知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机,他却没有阻止困倦的蔓延。

 

反正名侦探会叫我的吧……

 

黑羽快斗这么想着,拢紧了放着护照的外套。

 

就在他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快要睡着的时候,一声堪称凄厉的惨叫像是一道惊雷砸在了他的耳边。

 

身体比意识先一步从床上蹦了起来,莫约愣了几秒,他才意识到那个声音出自身在卫生间里的江户川柯南。

 

看不见路的身体自动冲向了卫生间的方向,紧张的情绪让他忘记横在路上的椅子直接撞了上去,腰侧忽的一阵剧痛,但他也只是闷哼了一声,就推开椅子继续跌撞着跑过去,然后猛地推开卫生间的门。

 

“名侦探!”

 

打开门仍旧一片漆黑的场景让黑羽快斗脑袋有些发蒙,刚刚那段时间内他好似完全遗忘了自己失明的事实,他想来看看工藤新一好不好,如今他也许就在对方的面前,但是眼前无穷无尽的黑暗却让他平白无故的产生了一阵惧意和慌乱。

 

“名侦探!”他又叫了一声,下意识伸出双手就往前走去,步伐是他意识不到的凌乱与急切,“你没事吧?你在哪!”

 

左手指尖忽然触碰到一个坚硬的冰凉,敏捷的思维让他瞬间意识到这是墙上的镜子,但是他动作太急,身体惯性让他直接撞上了面前的洗手台,方才被撞到一次的腰腹第二次受到压力,终是让他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黑羽快斗没顾得上这份疼痛,卫生间本身不是很大,他立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能感觉到对方就在这里,和自己处在同一片空间里,但对方一直不应答的状态让他无端觉得紧张。

 

他终是忍不住又唤了一声:“名侦……”

 

但是这一次他的话语没有说完,右手手腕突然被人握住,带着一阵异于常人的高温。黑羽快斗知道这是谁,但他还没来得及放松下来,握着他的人就好像脱了力,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状态,他只感觉到对方突然把他往前拽去,他措手不及,一阵天旋地转的感受后,他随着前面的人一同跌倒在地。

 

啊,不对。

 

黑羽快斗忽的察觉到,他们是一起跌进了浴缸里。

 

“基德。”

 

这个时候他终于听见了对方的声音,带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疲累感,而他倒在对方身上,右手撑在对方的胸膛上,隔着一层布料感受到对方比自己略高的体温,以及对方这不再是小孩子的体型。

 

黑羽快斗默了一下,然后开口道:“工藤。”

 

他想。

 

这应是怪盗基德与工藤新一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会面。

 

工藤新一松开怪盗基德的手,因感冒的无力感在恢复身体后也在慢慢地消失。他看向受到自己的失误牵连而正撑在自己身上怪盗基德,对方额角还残留着几道汗渍,而他也见证了对方从焦急变得释怀的表情。从来没有想过怪盗基德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也许是因为看不见吧,即使是自己开了口以示自己没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对方此刻依旧是一副假装轻巧的模样。

 

那绝对不是假装出来的。

 

工藤新一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我没事,只是恢复原本身体的副作用而已。”

 

黑羽快斗这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他摸索着从浴缸里率先站起来,佯怒地开口道:“你就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吗,我差点以为你死在里面了。”

 

工藤新一笑了一下:“抱歉。”

 

这样轻轻地一句话,让黑羽快斗忽然觉得,江户川柯南和工藤新一其实并不相像。

 

面对那个臭屁自大的小鬼,他好像从来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也许是对方那副模样太过无害,他乐得陪对方玩一场又一场的侦探游戏。但是此时他能感觉到工藤新一与自己平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身形,那是与自己近乎相同的声音,唯独说话时的腔调与声线能区分出他们二人,他想起方才工藤新一抓住自己手腕时的触感,那是切实能够抓捕自己的一双手。

 

面对真正的工藤新一,一些伪装就像是被剖开在日光下,无处遁形。

 

一阵无妄的心虚突然涌了上来,黑羽快斗扭头就走,像是突然就能看见了,离开卫生间的步伐坚定而正确,期间也没有撞上任何阻碍物。

 

工藤新一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再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才发现怪盗基德的私服穿在自己身上合适得可怕,可能连自己的衣服都不如他的这般合身。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工藤新一走出去,发现是怪盗基德正在把那一堆魔术道具往自己的箱子里胡乱的扔,然后又把衣柜里的衣服随便一卷塞进去,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收拾工作。

 

他突然有些哭笑不得,怪盗基德在某些方面还真的孩子气得令他无奈。

 

离开的时候,工藤新一先一步接过了怪盗基德的那个箱子,然后像来的时候一样牵起对方的手。但和来的时候又不一样,那个时候黑羽快斗为了迎合江户川柯南的身高还不得不微微弯腰,但此刻的领路人是工藤新一,他能完全的感受到对方身为一名少年而有的气魄。他的手指因为常年练魔术而生着薄茧,而与自己不同,工藤新一的手与他交握着,他只能感觉到对方手心的温度与指腹的平滑,他想,对方的手指可能就像是钢琴家一样漂亮。

 

“以后你再假扮成我,就有理由拆穿了呢。”

 

工藤新一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黑羽快斗反应不及,但显然对方也没打算解释的太明白,这个态度才终是让黑羽快斗的疑问和自己方才脑中所想的事物对应起来。

 

他气结,下意识地就想挣开工藤新一的手。

 

而偏偏这时对方就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瞬间把手握得更紧了,错失了最好的时机,他只好认栽地松下自己的手劲。

 

办好退房手续离开酒店时,阿笠博士已经叫好车等在外面了。黑羽快斗靠着车窗,把假想中的目光投向窗外,这才意识到自己来新加坡这么多天,都没来得及好好游玩一遍。

 

黑羽快斗是在阿笠博士和工藤新一之后办理的值机,把两人打发到老远后便迫不及待地对受理人员说:“请给我一张和刚刚那两个人座位最远的票。”

 

“诶,可是——”受理人员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那位工藤先生说,您眼睛不方便,一定要把您的座位安排在他身边呢。”

 

“……”

 

取到机票后,黑羽快斗就按照约定走到队伍最后面,没过一会便感觉到工藤新一走了过来,顺势要牵起他的手。

 

他先一步晃开了工藤新一的手:“公共场合就别这样了。我听着你的脚步,走在你身边就行。”

 

工藤新一动作落空,却也没说什么,只当是默认,接着便抬脚往前走去。

 

黑羽快斗呼出一口气,正准备跟上工藤新一的步伐,却突然听见对方开口道:“你的真名,不会就叫Kaido Kiddo吧。”

 

剩下的气硬生生呛在了胸腔里,让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工藤新一的话却还未说完:“刚刚值机时听见那人叫你‘Kaido’来着。”

 

黑羽快斗用手背擦了擦嘴才是缓缓直起身子,如果他没有包着纱布,他一定会狠狠瞪工藤新一一眼:“你想象力太丰富了。”

 

虽说值机的时候黑羽快斗已经软磨硬泡请工作人员把自己的座位调离工藤新一,但显然在看不见这点上他吃了大亏。这趟航班靠窗的座位是两人座,当工藤新一把他带到他靠着窗的座位上紧接着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时,他就知道结局终归还是这样。

 

黑羽快斗把外套上的兜帽往头上一盖,抱起双臂侧头朝向窗边,一副决计不会搭理工藤新一的模样。

 

“我要睡了,不要跟我说话。”

 

工藤新一轻轻地应了声,好像真的完全听从了他的意思,此后一路无话。

 

黑羽快斗确实很累,在酒店的时候他就有困倦感,虽然知道应该相信名侦探却又忍不住戒备地守着放在身上的身份证,在飞机上没撑一会就睡了过去。

 

而他没有睡的很安稳,一阵颠簸之后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恰好听到乘务正播报着飞机遇上气流的消息。黑羽快斗无意识撇了撇嘴,打算换个姿势继续入睡,身体这一动便是立刻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右肩有着不太自然的沉甸感,外套之下只是一件单薄的汗衫,好似有细碎柔顺之物落在脖颈的皮肤上,引起细微的瘙痒。他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扭过头,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此刻看不见,他也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身旁的座位是有人的,那个人应该不会放任任何不自然的情况,那个人……

 

黑羽快斗屏住呼吸,轻轻地朝自己的肩头探出了左手。

 

“……名侦探?”

 

看不见的情况之下,他的左手触碰到了那人的脸颊,但即使是这样,那人依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毫无动静。

 

黑羽快斗抿着下唇,他的手指有些凉意,又有些颤抖的,顺着对方的脸颊一路摸索而上。从唇角,到鼻翼,到眉心,再到额间,这张脸属于工藤新一没有错,但令他隐隐不安的,是他探上对方额头时,顺着指尖传入自己神经的不自然的高温。

 

——这家伙在发烧吗?

 

黑羽快斗微微蹙起眉,忽的想起了江户川柯南间歇蹦出来的几声咳嗽,想起了卫生间中工藤新一发烫无力的身体,那个时候工藤新一说这是副作用,现在想来,也许是完全相反的缘由吧。

 

黑羽快斗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托着对方无意识的脑袋,替对方换了个可能更为舒适的姿势。

 

他想起了自己被救下刚醒过来时他们之间的对话,终是忍不住轻轻失笑出声:“你不是名侦探工藤新一吗,做起事情来怎么这么不计后果。”

 

话语消散在飞机穿行在云层间的轰鸣声中,无人听见。

 

黑羽快斗叫乘务送来了一条毯子与一杯热水,他的右手被侵占着,左手又有伤,再加上眼睛看不见,一切不利因素都让他试图帮工藤新一披上毯子的这个举动显得异常艰难。替他拿来毯子的乘务返回时看到这一幕,主动地帮忙展开了毯子,而他勉强用左手调整着毯子边缘的时候,便听见乘务笑吟吟地说了一句,您真是位贴心的朋友。

 

手指不由自主地轻颤一下。

 

直到那位乘务离开很久之后,黑羽快斗都还在回味这句话。

 

有很多词可以形容怪盗基德与工藤新一之间的关系,因缘相连的宿敌,心照不宣的搭档,合作默契的伙伴,但独独没有任何一个褒义的形容词可以放在“朋友”二字身上。

 

这两个字的代价太过高昂,不该轻易地摆上台面剖开与人共享。

 

他无意接近工藤新一的世界,毕竟自己身边恼人的侦探有白马探一个就够了,但是他总会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酒店屋顶,他看惯了空中的风景,那是个华丽却又孑然的世界,那双违背常理的白色翅膀让他成为了唯一有权利欣赏的人,而那一天他在本该只属于自己的天地里看见了不合时宜的闯入者,那在风中伫立的小小身影却让他感受到一种隐秘的兴奋,就好像他其实一直期待着这样一个人的出现。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善”的那一方。

 

但是好似只有在那高傲的名侦探不甚礼貌的破解那些魔术、又喋喋不休的撕开他的伪装的时候,他才更深刻的意识到,他其实也从来不属于“恶”。

 

他只是在一场被围困的战争里,把二者都割舍。

 

而工藤新一在暴风眼里把碎片掇拾,在风雨散尽后把残缺的部分归还于此。

 

那是墨迹遗失的一笔,那是叶脉折断的一络。

 

但黑羽快斗想,那不是朋友。

 

肩头还传递着工藤新一温热的吐息,他转向窗边,在纱布之下微微睁开眼,就能感觉到云层之上的光亮不受任何阻挠地射入他的眼中。他的眼睛暂时还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只是几秒钟他就感觉到眼角溢出的生理性盐水润湿了纱布。

 

他本该以这幅狼狈的模样入狱,这样的放水不该是工藤新一的风格。

 

然后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的不自知,流浪便已是恩赐,他又什么时候真正理解过工藤新一的心思。

 

黑羽快斗重新闭上眼睛。

 

也许在梦里,他才能窥探到那人眼里的光明。

 

 

-

 

 

意识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黑羽快斗恍然觉得自己经历了一个真实而冗长的梦境。他依旧在一张柔软的床上醒来,身上贴心地被盖上一床薄薄的被子,周身的空气微凉而清爽,他睁开眼睛,疼痛与不适再次传来,纱布之外的重影与浅光不甚明朗。

 

然后他从床上缓缓坐起身子,试探性地摸上床头柜,手指触到了一道温热。

 

那是一杯水,带着被处理到恰到好处的温度,他双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舒适的温度润湿了喉咙,缓解了他的嗓子自醒来就干涩发疼的感受。

 

这让他意识到那些都不是梦,在新加坡受伤落水被小侦探救下来,被对方看见了自己真实的面貌,没有警察找上门反而相安无事的回了国,还有在飞机上因生病而伏在他肩头的某人的鼻息。

 

那不是梦。

 

这却更让黑羽快斗不解——那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犹记得察觉到工藤新一发烧后他替那人盖上了毯子,期间对方迷迷糊糊醒来一次,他就把那杯提前要来的热水递到了对方的嘴边,工藤新一烧得不轻,可能也跟飞机上的压力有关,他能感觉到对方象征性握住杯子的手一点力气都没有,便只好全程帮助对方托着杯子。他也忍不住腹诽,让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来照顾另一个病号,这种事情也只有名侦探工藤新一能做出来了。

 

但他转念又想,这许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虽然工藤新一没有明说,但他很清楚对方不会这么好心只负责把自己送回国,凭自己目前行动不便的状态似乎没什么反抗的余地,但如果趁着工藤新一意识不清的时候……

 

接下来的事情他便有些想不起来了,最后的记忆是飞机落地后坐在前面几排的阿笠博士过来扶走了工藤新一,而他意欲趁乱溜走时,不知怎的,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便已是身在目前的房间里。

 

黑羽快斗放下杯子,抬起手抚上自己的侧颈。

 

良久,他才泄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

 

床边放着一双拖鞋的状况并没有让他惊讶,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意识到房间的装潢堪称典雅,一间卧室里该有的家具一应俱全,做工几乎都是木质,雕刻着复杂的纹路,窗帘是厚重而精细的布艺,而窗户理所应当的被上了锁。

 

好歹也是详细调查过对方的各种资料,这要是还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处,那简直就是侮辱了怪盗基德的名声。

 

黑羽快斗打开房门——他知道名侦探是不会做到连门都上锁这一步的——然后摸索着墙壁,凭借自己对调查的记忆往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但还没等他走到台阶口,楼下客厅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就是不急不慢,却又隐隐带着些焦虑的脚步声。

 

“你醒了?”

 

是江户川柯南的声音。

 

黑羽快斗抿起唇,他往前走了两步,恰好扶住了走廊横栏旁的扶手。

 

“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啊。”他答非所问,目光没有投向任何一处,语气也是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第一次被你用麻醉针射中,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屋子里的气氛几乎是在瞬间就凝固起来,客厅不再有动静,而黑羽快斗就这样站着,笔直的脊背微微透着冷冽的气场。

 

“……果然生气了。”半晌后,江户川柯南这么说着,声音似乎带着一丝叹息。

 

黑羽快斗泄出一声皮肉不分的冷笑:“所以你就心虚的逃了吗。”

 

江户川柯南很想回应一句我才没有,但他仰着头,看着怪盗基德本应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暗含着的丰富至极的各种负面情绪,最后只是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他抬脚往楼上走去,而怪盗基德正站在楼梯口,如果不是那蒙住了眼睛的纱布带着一丝脆弱感,对方倒还真是一副睥睨万千的模样。

 

他想去握住怪盗基德的手帮助对方下楼,但就在他即将碰到对方的时候,怪盗基德却突然把手伸进了自己裤子的口袋里,俨然一副抗拒的模样。江户川有些尴尬地僵在原地,动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黑羽快斗此时又开了口:“你只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吗。”

 

柯南抿了抿唇,即使知道对方看不见,却还是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头:“一开始的时候的确是身体不太舒服,好像是晕过去了……后来不知怎的出了点汗,意识渐渐恢复了,觉得你可能会有所行动,才是决定……”

 

江户川柯南第一次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侦探阐述事实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情,但他敏锐地感觉到,怪盗基德的气场忽然间有点变化,好像是冰山悄然消融一角,就在自己说完那番话后,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清风拂面。

 

黑羽快斗莫名歪了歪脑袋:“我的肩膀靠起来舒服么。”

 

柯南一愣,面色忽的一阵青一阵红。

 

他本能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然后怪盗基德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笑了一声,好像也不是真的想要听到对方的回答,周身那种生人勿近咄咄逼人的氛围也在逐渐淡去。

 

“所以呢。”黑羽快斗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横栏,“我难得一次栽在你手上了,却又不把我交给警察,你到底想干嘛。”

 

江户川露出一瞬间的迷茫,却又立刻恢复一贯的从容:“这一定需要什么目的吗。”

 

“不需要吗。”

 

江户川柯南看见面前少年嘴角扬起某个弧度,那个笑容好似名为不屑,又好似名为释然。

 

“我以为你会比我想象的更理智一点的,这算什么,你难道以为我帮你一次忙,就一定需要用这么大个人情来偿还吗。”

 

“我们不是需要互相做到这个份上的朋友吧。”

 

这话说出口比起对对方的质问,更像是对自己的通牒。

 

黑羽快斗不合时宜的想起那位乘务的话语,而他此刻这么说着,能感觉到身边小侦探的哑然,他突然间有些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意图了,他何必把这种事情血淋淋地抛上台面,无论多少次棋逢对手,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都是他们连自己都想欺瞒和隐藏的秘密。他好像在无声的嘲讽着什么,却又好像在紧张神在的等待某个答案。

 

然而令他挫败的是,他竟然不知道他究竟渴望着肯定还是否决。

 

“难道只有朋友,才有资格做这些事吗。”

 

黑羽快斗猛地低下头。

 

然后他才意识到,前方依旧黑暗,自己依旧什么都看不见。

 

而江户川柯南在同时仰起头,似乎能够穿透那层浅薄的纱布直达对方的眼底,他讶异于怪盗基德会问这样的一个问题,一个明明答案是这般理所当然,却又带着孩童赌气般幼稚的问题。作为侦探,他分析不出怪盗基德问出这段话的真正目的,他只隐隐觉得,他没有正直的理由承认,却也不该就此否认。

 

他们在彼此虚假的想象之中对视着,带着侦探的高傲,带着怪盗的孑然。

 

他们拥有着相同的眸色,却又可以说是不尽相同,工藤新一的眼里是深海,是广袤浮沉,是跌宕汹涌,而黑羽快斗的眼里是晴空,是清透翱翔,是辽阔灿烂。

 

怪盗基德曾经说,天空的颜色是倒映着的海平面的极光,小小的侦探却一一驳回,然后被嘲笑不懂得浪漫与梦想。那时江户川柯南想,他本就不需要这些虚假的想象,但是此时此刻,听着面前的少年这般问题,他才恍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与怪盗基德,本就是海与天的两端。

 

他们不是朋友。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啊,他就成了那个自己的抓捕名单上,最不想触及的存在。

 

——只有朋友才有资格做这些事吗

 

答案当然是否认的。

 

以怨报德这种事他做不到,趁人之危这种事他也做不到,但是自己之所以这么做,从来就不是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啊。

 

“你不是总以绅士自居吗,这点道理都想不透吗。”

 

他该庆幸此时怪盗基德看不到了,否则自己作为侦探的脸面就要在对方面前丢尽了。他觉得自己已经给了彼此足够的空间与台阶了,一方懦于肯定,一方愧于坦诚,他就差没有把诚心掏出来给对方看——即使对方现在看不到——来以此告诉对方——

 

——这是我对你只此一次的尊敬

 

江户川柯南揉乱自己的头发,有些懊恼地在台阶上蹲下来。

 

真不想在怪盗基德面前露出这副模样啊,这幅日后绝对会咬牙切齿地感到后悔的,如今却释怀得如此理所应当的模样。

 

下一秒,揪扯着一缕发尾的手突然覆上另外一层温度,然后一个堪称温柔的力道替他轻轻抚平了那些毛躁的碎发。

 

江户川一怔,他以前总在或信誓旦旦,或大言不惭地说要抓住面前的这个人,但他居然在这个时分才意识到,他分明就已经“抓到”这个人了,他牵过对方的手,指尖的温度不含什么心机或是诡计,他看过对方的眼,里面盛着似宝石般通透而璀璨的流光。以前总觉得怪盗基德高高在上,那个世界也许只有孤傲和极寒,是他永远到不了的天涯与远方,但是卸下了伪装,对方的存在就像是在轨迹上停止的星光,就像是在眼前坠落的太阳。

 

他抬起头,那只手毋庸置疑的属于怪盗基德,但是对方正在笑着,不是属于魔术师的自信,不是站在月光下的傲然,那嘴角扬起的弧度,江户川想,可以称之为单纯的愉悦。

 

“侦探啊,真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爱的生物了。”

 

黑羽快斗这么说。

 

“我果然最讨厌侦探了。”

 

虽然他的话语,和脸上的表情是那样不符。

 

江户川柯南莫名其妙地耳根一热:“在说什么啊……”

 

黑羽快斗重新站直身子,却又蓦地朝着江户川柯南在的地方伸出一只手,柯南狐疑的看着伸在自己眼前的修长的手指,一时间感到有些莫名。而黑羽快斗站了一会,察觉到对方没有任何举动后,才主动晃了晃手以示提醒:“不走吗。”

 

“嗯?”

 

黑羽快斗彻底无奈了:“你难道不是要带我去某个地方吗。”

 

“你这是要让我自己摸过去的意思吗。”

 

柯南恍然大悟,却是紧接着为居然是被基德提醒才想起办正事而无比懊恼。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对方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情况,立刻稳稳地握住了面前那只好看的手,还下意识的提醒了一句,你小心点。

 

黑羽快斗歪着头轻笑一声,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悄然抚上自己的眼角,布料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的神经触及心底,而他在这一刻终于是产生了一些惋惜的感情。

 

如果能看到名侦探此刻的模样就好了。

 

一定是和他想的一样,一点都不可爱。

 

 

-

 

 

“这还真是令人吃惊啊。”

 

灰原哀放下手上的探照灯,坐在她面前的黑羽快斗就立刻闭上眼睛抬起手背抵在眼前,面容因为方才的检查强度而流露出一丝痛苦。江户川柯南有些担忧地望着他,随后又因灰原的一句话而揪起了心:“很严重吗。”

 

灰原哀注意到江户川的神情,意义不明地勾了勾嘴角:“不是什么大问题,上点药休养一段时间就好。”

 

“那你……”

 

“我只是很惊讶。”灰原哀转身开始准备药物和器械,“这位小偷先生,真的不是你工藤新一失散的兄弟什么的吗。”

 

柯南一愣,但不等他回答,坐在一旁的黑羽快斗反而是抢先开了口:“您可千万别说这么可怕的话。”

 

灰原哀头也不回:“啊啦,你这个敬语用的真是伤人。”

 

而当她准备好一切再次转回身的时候,却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朵矢车菊微微吓了一跳。移开视线后,花朵后面那与工藤新一别无二致的面孔正带着工藤新一绝对表现不出的谦敬和优雅。

 

“美丽的花正适合人美心善的小姐姐。”

 

那与工藤新一相同的声音也带着工藤新一没有的清沉与蛊惑。

 

灰原收下那朵花,眼眸里噙着笑:“魔术师先生真浪漫。”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身旁面露不屑的男孩,故意把声音提了一个调,“和某位大侦探真是格外不同。”

 

柯南撇撇嘴,没有拆穿那朵花本就是怪盗基德在博士家装饰用的花瓶里偷偷拿的,他看着基德闭着眼却一脸嬉笑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选择离开这个房间。

 

再次见到怪盗基德的时候,他的眼睛上已经又被纱布裹上,与自己门外汉的手法不同,灰原的包扎可谓是专业至极。而柯南望着对方被纱布遮挡去一部分的脸,就想起了对方不论第几次看,都不得不承认与工藤新一近乎相同的面貌。虽然说几次事件中,他已经隐隐有了这个感觉,但当猜测无懈可击的被证实的时候,他仍旧忍不住感叹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黑羽快斗并未被人搀扶着出来,他在门口确认了一下方向,就不借助任何工具朝着沙发走来。柯南本来想去扶一下,但当看见对方的动作时,他却下意识的没有行动,而是安静的看着怪盗基德稳稳地走到自己对面的沙发上,然后不疑有他的直接坐了下来。

 

柯南把一切看在眼里,只在心里暗暗感叹道不愧是怪盗基德。

 

回工藤宅的时候,怪盗基德没有要求小侦探牵着他走,他在院子里随便折了根树枝充当盲杖,然后就状似轻车熟路地往工藤宅走去。

 

他所记下的路线的确是分毫不差,但江户川柯南却是在工藤宅的大门口再一次微微踮脚,扯住了怪盗基德的衣袖。

 

黑羽快斗一惊,他不觉得自己的记忆有误,而柯南接下来说的话也快速地打消了他的疑虑:“我们去吃点东西。”

 

被这么一提醒黑羽快斗才想起来,自从在新加坡被名侦探救下醒来后,到如今的确是没吃过什么东西,也许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不安和困惑都一一挤掉了饥饿感,而事情尘埃落地心结也渐渐缓解后,胃里便因为空荡荡而开始难受起来。

 

于是他没有阻止柯南拉扯的动作,只是有些好奇的问:“出去吃啊?”

 

即使看不到,他也能察觉到小小的侦探似乎是瞪了他一眼:“你难道以为我会做饭给你吃吗。”

 

黑羽快斗轻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最后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和食店里就坐,那个时候黑羽快斗才知道原来柯南也一直没有吃东西,原本以为在自己昏睡期间对方会自行解决,却只得到了变回江户川柯南没多久后自己就醒来,于是也没时间去吃的答案。

 

柯南代替看不见的怪盗基德翻动着菜单:“你眼睛不好的话,要不要来份鱼汤。”

 

黑羽快斗想也不想地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柯南觉得对方的拒绝似乎过激了点,忍不住睨了一眼:“这么大个人还挑食啊。”

 

黑羽快斗光是想到刚才名侦探说的某个字眼就打了个冷颤,却还强装着镇定,然后回以一个恶劣的笑容:“要你管。”

 

最后柯南替两人点了一份同样的汤面,上桌之后,黑羽快斗用筷子夹起一小撮,试探性地往嘴边送,温度恰到好处,味道也比想像中的要好,经过长时间的奔波与跟名侦探的对峙后,能好好坐着吃上这样一份暖洋洋的晚餐,黑羽快斗难得感受到了一阵惬意与放松。

 

柯南看着面前的少年吃个面吃得一脸幸福的表情,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

 

再次忍不住地往对面投去自己的视线时,他发现对方的唇角沾上了一道汤渍,而显然怪盗基德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吃东西就已经不太方便了,更是无暇顾及这些,他便想也不想地伸了只手过去,在一个空档间替对方抹去了那道痕渍。

 

怪盗基德吃面的动作戛然而止。

 

柯南收回手时,才察觉到对方的纱布之下的表情是一副露骨的玩味和打量。

 

他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黑羽快斗用食指摩挲了一下筷子,才是微微笑了一下:“没事。”

 

一顿算是宵夜的晚餐就此结束,经过打听黑羽快斗才知道此时已经将近十点了,麻醉针的效果本不该这么久,看来托麻醉针之福,他久违的睡了一场好觉。

 

所以当他们一起回到工藤宅,柯南表示他们该休息了时,几乎毫无困意的他才是感觉到了些许苦恼。

 

“你这睡的也太早了吧,再说为什么我要跟你睡一张床啊,你们家不是有一堆空房间吗。”

 

柯南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有一间房间是昴先生的,这几天特殊情况所以暂时请他出去了。其他绝大部分房间都被改建成书房了,没改建的很久没打扫过了也没有床,我爸妈的房间是上锁的,所以现在就只有我的房间可以用。”

 

这个理由显然不在黑羽快斗的接受范围内:“既然如此干嘛非要我留下来。”

 

他还是忍不住把一直以来的冲动说出了口:“反正你也没打算把我交给警察,你救我的这次恩情我也记住了,不如就让我回自己家养伤吧。”

 

柯南淡淡的接上:“你的意思是我跟到你家也关系吗。”

 

黑羽快斗:“……”

 

他的确忘了这茬,如果是平常他不会担心被人跟踪,但如今的确不好防备,特别是当对方是这样一位难缠精明的侦探时。虽然他觉得名侦探说这话只是为了吓吓自己,不会真的趁人之危做到这一步,但这却勾起了他另外的疑问。

 

“你啊,究竟是为什么要执着到这个程度啊。”

 

怪盗猝不及防砸出的这个问题让柯南有些始料未及,除了那些善意的谎言,他从未在原则上对任何人隐瞒过什么,他也从来没有在怪盗基德面前隐瞒过什么。但是面对这个问题,他罕见的沉默了,他看向怪盗纱布之下双眼存在的位置,觉得喉头有些发哽,不知如何作答。

 

半晌后,他轻轻眨了眨眼:“好人做到底?”

 

黑羽快斗泄出一声浅笑:“你究竟是怎样让别人不怀疑你是工藤新一的。”

 

柯南尴尬地耷下嘴角,他知道这个借口有够差劲。

 

黑羽快斗却像是有意要帮他缓解这个由自己挑起的话题,他察觉到了对方的欲言又止,而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名侦探也有着对自己都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那这次换我来解密如何。”

 

“嗯?”

 

面对名侦探的不解,黑羽快斗笑着在对方面前蹲下身。江户川忽然惊讶起来,他意识到,怪盗基德正精准地面对着自己,如果他能看到那双眼睛的话,他们一定是在互相对视着的。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怪盗基德,拥有着如此高的适应力和机动力,暂时失去视力也不过不到一天的事情,对方却已经可以只靠耳朵来感知周身事物,来窥探这个世界。

 

而黑羽快斗就在这样与对方平视的地方缓缓开口:“如果我猜到了你的目的是什么,作为奖励,你要给予我一个回礼。”

 

柯南思考着怪盗基德的话语,不经意蹙起眉头:“为什么我还要给你回礼啊。”

 

黑羽快斗看起来有些失望:“名侦探这么小气的吗。”

 

面对对方那样的表情,柯南有些遭不住的败下阵来:“好吧,只要不是违背原则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你。”

 

黑羽快斗立刻换上一副热烈的笑容:“一言为定。”

 

江户川柯南把对方表情的变换看在眼里,只觉得无奈至极。

 

而这个不成器的约定,似乎莫名其妙成了柯南的底气。虽然作为侦探,他不该对一个怪盗这么掉以轻心,但他却对怪盗基德有这个信心,他愿意相信对方给予的这个承诺,当怪盗基德没有猜出自己的目的之前,对方不会就这样从自己身边逃离。

 

虽然,对方在属于工藤新一的那张床上躺下的时候,仍旧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柯南则是无害的笑着道了晚安,把灯一关,就心安理得的钻进了被子。

 

黑羽快斗把未受伤的右手垫在脑袋下,无论何时看出去都是黑暗,让开关灯与否对他的世界没有任何影响。江户川许也是累了,他在静谧之中听见对方的呼吸愈发浅薄,没过多久就变成一片平稳的安详。虽然知道自己看不见,他还是往身侧的方向投去一瞥,然后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一下。

 

把名侦探偷偷拐去新加坡也的确是为难了对方,而不如说,在这种情况下还理所应当的冷静解决事件的可能就只有工藤新一这个人了,他忽的想起了不久前对方还发烧的状况,于是悄悄探了只手过去覆上男孩塌着凌乱刘海的额间,没有异常的温度,感冒似乎已经痊愈了,然后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最后抵达了对方的侧颈,肌肤相贴之间他感受到了对方平稳的呼吸与脉搏,他又忍不住想笑了,睡在怪盗基德身边还能这么怡然自得的,这世间可能也就只有工藤新一这个人了。

 

他收回手,然后转过头,忍不住对着窗户的方向缓缓睁开眼睛。

 

他只看了一眼,窗帘只拉了一半,而窗外月光盈盛,夜意凉凉,银光惠顾了每一扇等候的空窗,在黑暗之中投下像是希望的明亮。

 

怪盗基德就活在月光之下。

 

像是奇迹,像是神话。

 

也许多年之后,他会被故事美化成圣洁的罪人,即使他比谁都清楚,那白色的羽翼不该是福祉,那伪装的魔术更不是赞歌。

 

黑羽快斗重新闭上眼睛,却在黑暗的世界里捕捉到一丝光明。再仔细看去,他才发觉那是某位小侦探每一次直面自己时,都会露出的无畏又自信的笑意。

 

他在这一刻,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宿命的存在。

 

如果终有一天他要面对命运,他相信站在终点撕裂一切的那个人,只会是工藤新一。

 

而比起黑羽快斗这般无妄的念头,只专注于当下的江户川柯南从来没有想过,把整个警视届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大名鼎鼎的怪盗基德,私下的生活会是这个样子。

 

早晨起床的时候会赖床,他好心的不厌其烦的叫着对方,对方却带着起床气一阵抱怨后重新扯过被子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他黑着脸过去掀开被子的一角,就见怪盗基德呼吸浅薄一脸安稳的睡相。

 

江户川不会承认,最后他总是心软地替对方把被子盖回去。

 

对方对食物的喜好也参差得可怕。他有心替眼睛患疾的怪盗基德叫一些鱼食的外卖,对方却只是远远地闻到鱼腥的味道就会疯了似的大喊大叫让他把鱼扔掉,似乎这种生物比警察来的还要可怕,柯南忍不住腹诽,对方这副模样如果拍下来传到网上去,怪盗基德国民男神的形象恐怕瞬间就会一落千丈。偏偏这样的一个大男生居然格外钟情甜食,柯南已经不记得自己一天之内就替对方拿过多少次布丁或者奶茶,次数最多的还要数巧克力冰淇淋,吃新鲜的还不够,还要占用他家的冰箱,囤积了一堆存货。

 

视力的不便的确带来了很多行动上的限制,怪盗基德最喜欢的事情,似乎就是开着电视,然后抱着一桶冰淇淋坐在沙发的一角,一边听着播出内容一边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比起电视,柯南更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怪盗基德身上,而有时对方就好像会感觉到他的视线,立刻紧紧抱住那桶冰淇淋,好像生怕自己会扑上去抢走。

 

柯南偶尔也会感叹一句:“你到底几岁。”

 

怪盗基德就一脸莫测的笑笑:“我说我十七岁,你信吗。”

 

柯南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你七岁我也信。”

 

怪盗基德与江户川柯南有个约定,他只会待到眼睛痊愈可以自主活动的那天,那之后柯南再无权干涉他的自由。他的眼睛受到的并不是什么大的损伤,再加上一直积极配合科学家小姐的治疗,最后一次去灰原哀那里检查的时候,便得到了明天就可以拆纱布走人的结果。

 

灰原却在最后又多说了一句:“其实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黑羽快斗明显感觉到在听到这句话后身旁的江户川柯南周身瞬间转变的情绪,便是笑了笑拒绝,表示自己再多留一天也无妨。

 

解决了晚饭回到工藤宅的时候,已是晚上入了夜,这个节气的天空总是格外阴沉,不常有星星,夜幕像是被泼上了浓墨,笼罩着层云,深邃无垠。

 

江户川一天的兴致似乎都不是很高,黑羽快斗大抵知道是为什么,便也识趣的没有多嘴表示什么,他想对方如果需要,总会主动挑起这个话题,他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在刚回到工藤宅屁股还未落座的时候就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你为什么不选择今天就走。”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黑羽快斗应声回头,其实他现在已经可以睁开眼睛看见东西了,只是隔着那层纱布,看出去的世界都像是裹着一层厚厚的浓雾,他只能勉强看清那些身影与轮廓,就像是此时站在玄关口,连鞋子都还没脱下的江户川柯南,那个小小的身影如以往一样挺胸伫立着,却又好像失了些什么,亦或者是多了些什么。

 

他从来看不清纱布之外的那些神情,便也不知道对方此刻是什么表情,江户川没有低头,他们理应是在对视,但是周遭的空气没有以往的那种热忱,空荡荡的令人心惊。

 

然后黑羽快斗才意识到,江户川柯南的身影里少了几分那惯有的自信,多了一丝他看不懂的寞然。

 

于是黑羽快斗答道:“我还以为,你是希望我明天再离开。”

 

这个答案足够自负,但是江户川柯南却没有否认,他往前走了一步,镜片反射着看不透的光:“如果我对你的期望总能成真的话,那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黑羽快斗笑了一下:“说的也是。”

 

然后他像是自然地洗刷掉一切,然后重新回到作答的原点:“因为我还没有给出你我的答案。”

 

柯南蹙起眉。

 

他知道怪盗基德指的是什么。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我执意要你留下来的理由是什么。”

 

黑羽快斗不答反问:“那你呢。”

 

“你有那个标准,对我给的答案做出判断吗。”

 

柯南忽的沉默了,就像是黑羽快斗第一次提出问题的那个晚上一样,他看着面前的怪盗基德,眼神里分明就满是坚定与信念,但那抿紧的唇角却像是在隐晦的表达着某种不甘。

 

黑羽快斗不需要用眼睛看,就能知道江户川柯南在想些什么。

 

于是他扬起嘴角,在名侦探神情莫名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右手,像是他以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轻轻的打了一个响指。

 

世界在下一秒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视觉被剥夺的那一刻柯南觉得心跳应激的漏了一拍,那是人类本能的恐惧感。但是他立刻反应过来,扭头看向了窗外,却发现路灯不知何因也尽数熄灭,而今日乌云重叠,弦月被笼罩在大自然的阴影之中,即使反射着最耀眼的太阳光,也投不下一丝光明。

 

他猛地想起怪盗基德的举动,突然就意识到,这不是偶然。

 

“基德!”

 

顾不上眼前的黑暗,柯南大喊着唤了一声,然后抬脚就迈入前方更深的黑暗之中。

 

但是没走两步,他便再也迈不出下一步,方向感尽数迷失,身体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力也在迅速下降。他急切的拿出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手机关了机,尝试着打开却发现显示电量不足,然后他想起什么似的摸上自己的手腕,而不出他所料的,手表已经不在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怪盗基德是什么时候完成的这些举动,柯南懊恼又挫败的跺了一下脚。

 

他相信怪盗基德不会毁约,对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悄然离开,他知道对方此刻一定就在前方的某个地方,而他此刻要做的就是把对方找出来。

 

完全没有光的环境下,眼睛适应得再久也是茫然。

 

柯南伸出双手向前摸索着,凭借着自己对于家中地形的记忆,大致判断出这里是客厅。

 

“基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仍旧不死心的在尝试与对方对话,他有信心只要对方一开口,自己就能通过声音的方向定位对方。但是基德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心绪渐渐有些浮躁的情况下,他一个不注意,撞上了客厅低矮的茶几边缘。

 

腰间突然一阵疼痛,柯南被迫停下脚步,靠上了一旁的沙发来缓解撞击感。

 

而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

 

——这是不是就是这几天来怪盗基德眼中的世界?

 

黑暗的,压抑的,未知的,恐惧的。

 

无边界的,无尽头的,无希望的。

 

但是对方总是在对自己笑着,像个少年一样,那些孩子气的举动,是否就是对方对自己的伪装。

 

怪盗基德理应感到害怕的,他没有任何退路,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身为对手的自己,唯一能仰仗的只有空口无凭的承诺。怪盗基德是为什么给予了自己信任,为什么相信这个世界没有背叛,没有谎言,没有人偷偷去探查他的指纹,没有人偷偷把警察叫来附近待命。

 

那么多无解的疑问摆在眼前,他却最该问自己一句——

 

——为什么这些你都没有做到?

 

江户川觉得自己头上浇下一抔凉水,熄灭了内心所有的躁动与不安。

 

他想他知道怪盗基德在哪了,他从沙发上直起身,扶着茶几的边缘摆正了自己的方向。他在黑暗里抬起手,然后就像是突然能在黑暗里看见了一样,往前行走的脚步变得明确而坚定,再也没有障碍能阻止他前进的步伐。

 

他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忘了啊,他从来就不是用眼睛找到的那个人。

 

他用思维揭穿那些伪装。

 

然后用心定位最后的方向。

 

江户川柯南推开书房的门,怪盗基德曾在那张书桌上留下昭示的枫叶,那是一切的开端。他的步伐有些急切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找对了,只是身在同一个空间里,他就能感觉到怪盗基德独有的冷冽气场,这么多天来他看惯了对方没有伪装的样子,他差一点就忘记了,这个人可是与自己宿命相接的对手啊。

 

然而下一秒他突然被地上凭空出现的某个东西绊倒,步伐凌乱而踉跄起来,一瞬间懊恼涌上胸腔,他几乎想要扇自己一巴掌来叱骂自己的失态。

 

但是他没有狼狈的摔倒在地。

 

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一双修长而冰凉、指腹带着薄茧、指尖温柔轻颤的魔术师的手。

 

江户川柯南抬起头,他在浓厚的黑暗之中看见了比那更深的阴影,是怪盗基德的轮廓,是他绝对不会认错的身影。即使没有光,即使看不见,他也觉得基德此时应该是在笑,他只是突然间不能分辨对方是以怎样的方式在笑,是那阳光少年的清高,还是月下怪诞的桀骜。

 

怪盗基德扶起他,将他能够平稳的站在地上。

 

而江户川柯南在稳住身形的瞬间就反手紧紧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基德,我抓住你了。”

 

他这样说。

 

而怪盗基德不恼,反而轻轻的笑了笑:“嗯,你抓到我了。”

 

一阵清脆的响指再次凭空响起,整个屋子又在一瞬间恢复了所有的光亮。

 

极致的光明就是黑暗,柯南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到,忍不住立刻闭上了眼睛,但他却依旧死死地抓着基德的手腕,即使他能感觉到,对方根本就没有挣脱的意图。

 

等到他终于适应了这些光线,他才重新睁眼朝着怪盗基德的方向看去。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就擅自把缠绕着的纱布取了下来,江户川猝不及防的跌入对方似载着黎明琥珀,又似盛着山川瑞雪的眼眸,那里蓝得清澈,蓝得通透,蓝得淋漓,蓝得深邃。

 

而江户川柯南在望过去的那一秒,就立刻移开了视线,好似那双眼睛里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黑羽快斗就在此刻回握住了他的手。

 

“看来那个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你究竟为什么要执着到这个程度

 

“因为你想要看到没有伪装的我,却又不希望这样的我看着你。”

 

“你把我留下来,只是在等着我创造一个契机,让你下定最后的决心。”

 

江户川柯南妥协般的叹了口气。

 

他移回视线,目光却还是只留在对方的衣领上。

 

他不甘道:“你猜对了。”

 

“我希望面对你的真实面目的时候,是我亲手摘下你的单片眼镜的那一天。”

 

他没有被怪盗基德这样注视过,尖锐的,露骨的,却又是如此热忱的,温柔的。

 

他从来不想以这样的方式揭穿对方的真实面目,裹着纱布的时候,他还能告诉自己那之上仍有伪装,没有纱布的时候,他也能认为那时对方正意识不清。他也许早就该任由怪盗基德离开,但是他又如此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矛盾,而又执着。

 

只因为他们彼此值得这份卑微的信任。

 

然后他想,那么就让怪盗基德来决定吧,看那个人在最后,究竟会用怎样的面貌来面对自己。

 

于是在这一刻,怪盗基德做出了选择。他不含任何遮掩的眼眸倒映着江户川柯南完整的身影,其中盛着自信的张扬,盛着皎洁的流光,盛着某个小侦探柔顺的发顶,那面庞上的阴影无处遁形。

 

“所以现在到你决定了。”

 

黑羽快斗这么说。

 

江户川柯南像被语言蛊惑了一般转过头,就看见落在地上那个方才绊倒他的物什,那竟然是怪盗基德的单片眼镜。

 

“这可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柯南在心底轻笑,什么最后一次机会,明明之后的每一次相遇,都会再是全新的机会。

 

他松开好不容易抓住的怪盗基德的手,然后目标明朗的走向那遗落在地上的单片眼镜,他拾起来,镜框边缘被他蹭上了一些灰,而镜片竟然奇迹般的毫发无损。他拭去那些灰尘,盯着眼镜看了半晌,然后扬起手,轻轻朝自己身后一抛——

 

再次转回身的时候,怪盗基德就站在那里,单片眼镜之下是藏不住的接天湛蓝,嘴角扬起的弧度堪称张扬孑然。

 

江户川仰起头,镜片反着清光:

 

“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亲手揭开你的伪装。”

 

怪盗基德没有说话,只用唇角的笑意以示回答。

 

他们安静的对峙着,空气里好似针锋相对,又好似平和安然。

 

然后怪盗基德轻咳一声,像是打破了某种氛围,他脸上的笑意有些改变,但江户川柯南仍能看得出来,那份自信与阳光也同样属于那个人。

 

“既然我猜对了,你是不是该给我回礼了。”

 

江户川柯南有些头疼的扶住额:“你还真是得寸进尺啊。”但他还是任命的叹了口气,“说吧,你想要什么。”

 

怪盗基德突然往前逼近一步,柯南没有躲,但当他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有些古怪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既然你说我是个绅士的话,那么给予一个绅士间的拥抱,不算过分吧。”

 

“……嗯?”

 

然后在名侦探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的眼前罩下一大片阴影,他来不及眨眼,只感觉到对方不断包裹住自己的气息,随后,一只手把他拉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他无意识的靠了上去,触碰到了对方的体温,耳根在发烫,但耳朵贴在对方单薄的衣料前,能听见其下传来的心跳的铿锵。

 

思维有一瞬间的断线,甚至连那温热消失的瞬间都没反应得及,回过神的时候,怪盗基德已经不在这个书房里了,要说这个房间内还有什么是这段时间对方真切存在过的痕迹,那便是连同一张基德卡一起放置在书桌上的洁白纱布。

 

柯南平复下心情走过去,把纱布攥在手里,然后拿起那张基德卡。

 

上面写道——

 

——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名侦探,是名侦探的话,能知道吗

 

——这个回礼意味着什么

 

书房的窗户遗留着一条缝,夜风轻轻地灌进来,荡起他手上的布条。江户川感受到从皮肤窜上的凉意,转头朝窗外望去,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层云消散,夜空晴朗,似某人微笑时嘴角的弧度的弦月透过窗,映在他眼底最深的地方。

 

“BAKA——这算什么问题。”

 

他的唇角勾起笑意。

 

“答案是——”

 

做这只此一瞬的朋友吧。

 

 

 

 

 

End.






/对失明梗情有独钟hhh有人知道是为什么不(笑)

/单独建了个合集,就当给自己挖个坑叭x总有一天我会写到这两个人正儿八经谈恋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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