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以颜喻 | 此物最相思。



祝宝贝南南生日快乐呀



/一个有着些许自我妄想的现实向故事

/有点长,是HE



 

 


《此物最相思》

   

 

 

 

 

01.

 

周震南二十二岁那天的生日宴,是张颜齐去接的他。

 

当年从地下的淤泥里挣扎着爬出来的男人如今可以毫无畏惧的沐浴在阳光之下,好像连头发丝都镀着一层薄雾金砂,而他此时正穿着一件深蓝色的休闲外套,在这种大热天或许是防冷气用的,拉链一如既往地只拉到四分之一的位置,露出了在那其下T恤上张扬的涂鸦图案。周震南突然意识到,他刚刚用了“一如既往”这个词,这个代表着回忆和习惯的词,这个贯穿着曾经和未来的词。

 

他快步地走过去,张颜齐有些懒散地靠在一辆黑色的车子边,头发好像没经过什么繁复的打理,脸上的妆容也是淡淡的,因此周震南能看见张颜齐眼底一圈极淡的灰色。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没迟到,还是那个习惯踩点的自己,哪怕约定的对象是张颜齐。也不知道对方在这等了多久,额角细密的汗珠被他尽收眼底,但张颜齐却只是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然后绅士的替他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请上车吧,大寿星。”

 

周震南挑了挑眉,然后搭上张颜齐伸过来的那只手。

 

指尖相碰,顺着神经传来偏低的体温,是记忆中不曾改变的触感。

 

然后周震南说:“车子选得挺不错。”

 

这就是他们今天的第一次对话,没有经久未见的问候,没有肆无忌惮的调侃,他们甚至没有叫过一声互相的名字,连昵称也没有,但是漂浮在周身空气里的情愫因子却好似把场景带回到心照不宣的当年,那个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的当年。

 

张颜齐紧接着在驾驶位上落座,周震南并没有觉得有多惊讶,只道:“劳烦大明星屈尊当司机了。”

 

他嘴里的大明星二话不说地踩下油门,手法极其娴熟的把方向盘一拐:“得让您体会我这拙劣的车技,不甚惶恐。”

 

周震南终于是咧开嘴笑了。

 

而张颜齐在前置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身侧之人的表情,没再接话,却也轻轻地勾了勾嘴角,然后像是以往做过无数次的那样,伸出手在周震南的发顶上飞快地抹了一把。小孩的嘴里发出一声抱怨的咕哝,而他收回的手顺势打开了车载音响,音乐渐强地倾泻出来,啊,还真是凑巧,居然恰好放到焉栩嘉一个月前出的新曲。

 

察觉到周震南突然安静下来,他便也把双手都放回了方向盘上,可以称之为轻快的舞曲曲风音乐洋洋洒洒地充斥车内每一个角落,然后被看不懂的沉默一寸寸吞没。

 

直到一曲作罢,新的女声取代了那熟悉的音色,周震南像是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指甲修剪得很平滑的手指扯住了胸前的安全带。

 

“已经整整一年了啊。”他说。

 

张颜齐没有回头,也没有选择从镜子里去看周震南的表情,车子在路口停下,他就盯着面前的信号灯,直到瞳孔里映出了刺眼的红色转变到醒目的绿色的全过程。

 

“嗯。”最后他也只是语气轻淡的这么接道。

 

“一年零十二天。”

 

 

 

一年零十二天前,男子团体R1SE宣告解散。那天晚上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几乎将夜幕照成白昼,团队的终结似乎比降临来得更为激涌,发布会的场馆里来自粉丝的呐喊比任何一次都要震慑着耳膜、撕扯着心脏。张颜齐从来就不是一个习惯了离别的人,不管他的歌词被别人如何评价为成熟或含蕴,他也知道那些大人世界里的淡然与漠世从来就不属于自己。视网膜被镁光灯灼烧的疼痛,他仍旧能看见那些彩色的名字,和执着的将其举起的人,所以他想,还不行,他还不能在这里流下眼泪。

 

然后他发现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转头看去的时候姚琛正在往中间走去,台下传来一些听不真切的惊叫,他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中心的位置被簇拥着,那个他总坏心叫着的小矮个此刻也露不出半个头,看不见是怎样的场景。

 

下一秒他猛然意识到了,那个中心位,那个小矮个——

 

那里站着的人是周震南。

 

肯定是在哭吧。张颜齐没有动,他意识到自己眼睛的酸涩程度和灯光的刺激不成正比,围在一旁的人显得似乎有些手忙脚乱,至今他都还没能见到周震南的哪怕发顶的一撮乱毛,但是何洛洛一声轻轻“没事儿”顺着没遮挡完全的麦克风泻了出来,让他知道他没有猜错。他知道周震南就这毛病,明明这两年随着经历应该长大了不少,但偏偏小孩的泪腺像是在与日退化,说崩就崩,猝不及防。

 

他记不清自己替小孩擦过多少次眼泪,染在自己指尖的温度就像是灼烧般滚烫,又像是被玫瑰花的荆棘刺伤。他快要记住那个触感,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以此分辨出周震南是在为何流泪,时是喜悦,时是奋亢,时是悲伤。晶莹在地上破碎成花,那是只有他一人知道的属于珍珠的昂贵。

 

所以张颜齐现在并不再那么执着地想要看清周震南的脸,主持人在帮忙打着安抚的圆场,而他终于在不知道谁的麦克风中听见小孩的声音——

 

呼,呼——

 

周围的人终于渐渐散开,张颜齐这才看见周震南,被情绪又压弯了腰,更矮上几分难怪看不见人影,而焉栩嘉只是搭着他的肩,何洛洛轻轻顺着他的背,他的双手捂在脸上,然后慢慢移开捧住自己的脸颊,嘴里不停地发出缓和的呼气声。镜头瞬间打了上去,他的眼妆被晕花了一部分,嘴唇却不知为何显得更红了。

 

“呼——帅的。”然后张颜齐听见小孩这么说。而周震南抬手,用自己的手背擦掉了脸颊上的全部泪痕,朝着面前的机位露出一个微笑,“我擦干了。”

 

以R1SE队长的身份,周震南进行了最后一次发言。而十一个男孩喊出最后一次口号,列了最后一次队,鞠了最后一个躬,从此便千言万语一相拥,各分西东。

 

当天晚上周震南没有参加余下十个人的聚会,即使他是一万个想去,他在一个小时前刚刚脱掉团体的身份,微博认证也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加上了一个「原」的前缀,可是工作还在继续,生活并未允许喘息,他坐在保姆车上看着窗外通向机场的道路旁荒凉的夜景,那片刺骨的深邃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而当余下的人一边惋惜着前队长的缺席一边走进预定好的包厢的时候,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他们将不再完整的队伍又少了一个人。

 

张颜齐不见了。

 

后来他们只知道张颜齐偷跑去了机场,第二天被他的经纪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们也知道那小子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却从来不知道那个晚上张颜齐的冲动究竟代表了什么,至于张颜齐在很久之后回想起自己的疯狂,只觉得那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那都是后话。

 

起码在安检口被拦下的周震南,望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张颜齐,在那个时候也只感觉到了无奈的荒唐。

 

周震南觉得张颜齐应该喝点水,但是他刚刚才把瓶子给丢掉,只好伸出手,轻轻拍着张颜齐的背替他顺气。

 

他想问张颜齐怎么没跟着他们聚会,为什么过来。但他最后没这么问,也没说自己感到羡慕,更加没说张颜齐傻,不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不都应该是兄弟最重要。他知道张颜齐总是有十分的理由去做他认为对的事,在他的印象中,张颜齐所做过的取舍和判断好似从来都没有错误。

 

意识到什么的那一瞬间他如鲠在喉。

 

张颜齐却直起身子,从自己的随身挎包中拿出了一个还没来得及做外包装的饰品盒。

 

“你走的实在是太快了。”张颜齐说,他的声音除了他独有的慵懒磁性,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我只是想亲手把这个送给你。”

 

周震南接了过来,然后听见张颜齐似乎是卡顿了一下的声音:“就当做是,送你的Solo礼物吧。”

 

周震南打开盒子,那是一条银色的吊坠,装饰物是一颗椭圆形的珠子,他眯在眼前看了半晌,也没能认出这究竟是个什么图案。他索性直接问出口:“这是什么。”

 

张颜齐看着周震南打量的表情,那副模样不像是不想说,反而更像是在寻找一种合适的语气来说,就像是这承载了什么了不起的历史一般,但最后他也只是摸了摸鼻子,嘴里轻轻吐出的两个字朴素却又铿锵:“红豆。”

 

周震南猛地抬头看他,他们的目光在那一瞬交汇在冷气弥漫的空气中。周震南不知为何忽的攥紧了手上的吊坠,然后又立刻好好地收进盒子里,动作纤细而温柔,张颜齐看着他的动作,无声的呼出一口气,然后习惯性的伸出手,在半空中停留了比以往更久的时间,久到小孩都因为疑惑而抬头看他,他才下定决心般地将自己的手掌压上对方的发顶,再如往常做过无数次的那样将那柔顺的头发恶意地揉乱。

 

小孩发出了习惯的抱怨,他便收回来,然后盯着那簇苍白的发旋道:“一路顺风。”

 

周震南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转身重新进入安检之前,催促般的跟张颜齐道别:“你快赶回去吧。”

 

那声音像是在笑,而又添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憧憬:“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

 

他们互相挥了手,周震南的身影就立刻消失在了特殊通道的入口。而张颜齐知道那份情绪,知道周震南未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小孩最喜欢跟他把那些未做完的梦跟他讲,说他要永远做自己喜欢的事,说所有的人都爱听他写的歌,说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音乐叫做周震南,说完之后小孩就会陷入自我吐槽,然后又埋头投入到不顾一切的拼命之中。又会有那么一些时候,周震南喜欢不厌其烦的骚扰他,说,张颜齐,我想喝奶茶,我想吹冷气,我想吃火锅,他就把外卖叫到楼下,把遥控器丢到空中,再在确保乔装打扮的不再像本人之后,拉着小孩悄悄地摸出门口。

 

周震南喜欢把无上的理想藏在心间,把只属于少年人单纯的心愿挂在嘴边,他表示自己说说而已反正不要钱,而张颜齐就笑他是个憨批,然后把那些周震南丢弃的心愿,全部替他记在自己的心间。

 

 

 

 

 

 

02.

 

到达早早预约好的秘密酒店的时候,一行人果不其然已经都到达了。张颜齐并不奇怪,毕竟从他主动提出由自己去接周震南的时候就知道肯定会是这个结局,而显然身边的小孩没想到这一点,在一众起身的动作和异口同声的“生日快乐”中,兀自红透了眼眶,而张颜齐在他下意识想要鞠躬感谢之前拦住了这个显得客套的举动,小孩没真的哭出来,所以他也就没有理由上手去替对方拭掉眼泪,便替换为握住周震南纤细的手腕,朝着那特地为他俩预留的相邻座位走去。

 

这是距一年前团队解散之后,他们十一个人第一次完整地相聚在一起,无论是大众明面上的,还是如这般私底下的。

 

周震南从未想过这份惊喜是自己二十二岁生日的礼物,去年刚解散没几天,就是他二十一岁的生日,他没办生日会,也没见到任何一个前队友,他选择回了家,那个夜晚与他一起共度的,是许久未见过的父母、个头已经比他高出五厘米的弟弟,还有弟弟新养的一只猫罢了,氛围比起自他从明日之子出道以来冷清了不知多少倍,他却觉得那是他人生度过的最温暖的生日。

 

此刻他十分愧疚的在心里向父母家人道了无数个歉,然后默默地把这一分这一秒的心情摆上了回忆中最神圣的地位上。

 

由于跑通告的原因,这一年中别说是去参加别人的生日聚会,就连昔日形影不离的兄弟的面他都没有见过几次,他们的交流仅限于信息、或者是微博上营业般的互动。有一次在活动的地点遇见了同在一个城市的何洛洛,却连一起吃饭的机会都没有,夏之光的生日他倒是赶上吃了一口蛋糕,公司提前筹备了一个内部的庆祝,他们交换了自团队解散以来的第一个拥抱,就当做是礼物了,还有姚琛,他的生日会有邀请自己去做特殊嘉宾,他很想答应下来,最后却还是迫于远在另外一半中国的行程而放弃。

 

所以当张颜齐联系自己,说“我们兄弟几个帮你过个生日吧”的时候,他本想拒绝。自己本不是有资格平白接受他人好意的立场,换个角度说,去年张颜齐生日的时候,他也没能亲自到场送上祝福,甚至连礼物也没能转交成功,且不说生日,这一年中他无论是宴会上的擦肩或是同城里的偶遇,他都陆陆续续的见到过前队友几面,却唯独没有张颜齐。

 

周震南知道张颜齐什么时候又发了新歌,他手机里有一个特殊的歌单是专为这个人而设立的;他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又上了新综艺,而他无论行程多忙都会一期不落的提供自己的收视率;他们之间隔着网络的联系也不曾断过,即使通常是些无关痛痒的生活琐事。但他却没能再见过张颜齐了,不似以往那般并肩站立着的间隔不过毫厘,手机上显示出的他们有过的最短的距离,也是横亘了江河湖海的上百千米。

 

但最后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还是答应了下来,并认命的交由张颜齐全权打理一切。地点定在了北京,时间定在了二十号,定在他二十一号要在杭州参加生日粉丝见面会的前一天。

 

聊天记录里还留着张颜齐的打趣,类似于「你可别太看得起自己哦我们也就是借着你生日的名义见见面罢了」。他知道张颜齐最爱跟自己开这种心口不一的玩笑,而实际上大抵只是为了减少自己的心理负担,这个男人的心思常常细腻到令自己也咋舌的程度,而偏偏自己还挺吃对方这一套。

 

他只是从来没想到张颜齐所说的「兄弟几个」是名副其实的兄弟几个,他只是从来没有想到张颜齐居然真的为他而做到了。

 

座位上那束蓝色的鸢尾是何洛洛和焉栩嘉准备的,墙上的「HAPPY BIRTHDAY」是夏之光和翟潇闻贴的,充了荧光的气球是赵磊和赵让布置的,放在角落餐车上的蛋糕一看就是出自刘也和任豪的设计,满桌的菜则是姚琛根据他的喜好点的。

 

而张颜齐在一众人邀功般的介绍之后牵着他的手把自己放在专属的座位上,然后以他们十人以往不知嘲笑过多少次的绅士礼仪——弯下腰,轻轻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个吻手礼——对他说:“生日快乐,我们最令人操心的队长大人。”

 

队长大人。

 

就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唤出这四个字,就好像他们本就从未分离过。

 

他恍惚的看向一礼结束后朝着自己抬起头的张颜齐,那人的眼睛还是那般幽黑——那是自然,怎么样也不会是那种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的五彩斑斓的瞳色——但却像是火山琉璃,倒映着自己完完整整的身影,倒映着一个庞大又渺小的温柔世界。他也突然意识到,第一个用这个称呼来打趣自己的可不就是张颜齐,而如今,那无数次知道自己真正渴望着什么又将其予以现实的,还是张颜齐。

 

只有张颜齐。

 

周震南哽咽出声:“谢谢。”

 

谢他们曾经有过的相遇,谢他们从未真正兑现过的别离。

 

那个夜晚仿佛回到当初肆意的年纪,他们曾一起追逐沙滩和海浪,海风吹散了嘶吼的呐喊,不知会不会在多年后在有缘人的耳边重新聚拢。他们在篝火的围簇下拥抱夜晚,烟花在孤高的天边绽放,肆散的火光迸溅着破碎,划过的弧度诞生出绛丽生命,星辰也在其中沉浮辗转。

 

他们许下年少的梦,从此不愿醒来。

 

 

 

聚会结束之后,一行人相继道别,而周震南仍旧是显得最不舍的哪一个。最后还是张颜齐开车送周震南回到酒店,没开冷气,于是周震南降下车窗,街道上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影几乎耀花他的视线。

 

张颜齐用余光打量着那个被笼在变换陆离的光影里的身影,他意识到他和周震南今天其实没有说过几句话,明明以前他们之间就好像没有过安静的时候。即使今晚对方最热忱的关注给予的是自己,即使对方在自己面前笑起来的模样仍旧是记忆中的那份悸动。

 

而他又发现周震南与一年前相比几乎没什么不同,只有后颈的头发比记忆中又长了一点,不知小孩的粉丝是怎么接受的。分开的这一年内小孩似乎也没恢复到以前听说过的那种近乎虐待自己的生活状态,看起来没掉斤少两,脸颊旁反而还比印象中的鼓了一点,不知道伸手上去戳一戳会是什么感受。

 

而他这么想着,居然还真就鬼使神差地这么做了。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周震南正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张颜齐尴尬地收回手,继而掩饰般的用那根手指戳向自己的脸颊。

 

“看起来你还是有好好吃饭的嘛。”

 

这段话一下勾起两个人的回忆,以第一次公演合作为契机,直到一起在一个团队里生活,总是他张颜齐不厌其烦的关注周震南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休息,最开始的时候小孩还会跟他玩点不上道的小把戏,直到周震南发现张颜齐居然在故意模仿自己的作息规律,自己什么时候吃饭他才吃饭、自己什么时候睡觉他才睡觉后,才妥协于这个说到底也是为自己好的行为之下。

 

周震南撇了撇嘴:“你以为呢。”

 

“那怎么看起来没长高多少。”

 

周震南瞪起眼睛扬手就要打人,张颜齐立刻投降:“饶命,饶命。还在开车呢。”

 

这才像是他们该有的样子。

 

这段归程路并不长,车子最后停在酒店的正门口,周震南没让张颜齐再来恪守所谓的绅士礼仪,自己打开车门走了下去,今天的行程他们已经尽可能地对外保密了,远远站着的保安似乎也不认识他们是谁,只尽责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就关注向其他的事情。

 

周震南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大家给的礼物,最长的一个黑色盒子露了大半截出来,很可能是领带之类的东西。但是那里面没有放着张颜齐的礼物,没有切切实实可以拿在手上,或者是写着祝福之类的那种礼物。周震南不知道是没注意到这一点,还是他本就把这场生日宴当成了张颜齐送的礼物,他没向张颜齐索要什么,即使凭他们的关系足以支持他们对彼此得寸进尺。周震南只是爽朗地笑着,朝着车窗挥了挥手:“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张颜齐莫约是无声的看着周震南十几秒,才回应道:“明早要赶飞机吧,今晚记得早点休息。”

 

周震南飞快地点了点头,也没有什么还要说的话,便转身就走。

 

张颜齐看向对方的背影,酒店大堂的玻璃门上反射着街道对面霓虹的彩光,看不清在那其上映着的身影。门口人来人外,进进出出,他的车在这里停留的有些久了,保安也因此看了过来,给了个手势示意让他赶紧离开。

 

他却突然在那一刻唤出声:“周震南。”

 

这是他今晚第一次认真的,完整的,叫出这个名字。

 

名字的主人应声回头。

 

张颜齐却没有要说什么,身后恰时传来了车辆的鸣笛声,保安已经迈开步伐朝他走来。而他发觉他与周震南的视线穿过厚重的空气遥遥对上,恰好在那被周震南摇下的玻璃窗的边缘,不偏不倚,像是天意又像是命运。周震南的目光里有着专注和困惑,他的刘海垂在眉心,时不时地被夜风吹起,他看起来想要往回走,只因为他想知道张颜齐要对他说什么。

 

但张颜齐没有开口,他在保安的身影恰好闯入他与周震南之间的时候默默收回视线,然后很听话的放下手刹驱车离开。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了周震南依然站在酒店门口的身影,这一刻角色对换,变成了周震南目送自己的离开,而张颜齐却没什么愧疚的心意。

 

他没有什么要说的。

 

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叫一叫这个名字罢了。

 

 

 

 

 

 

03.

 

张颜齐第一次见到周震南,是在初试现场旁的休息室里。他们分别坐在一张长凳的两端,是他张颜齐先到的,然后就戴着耳机罩上帽子,一副外界的事情与自己无关的模样,而当他感受到周围人渐渐多了起来,随意地抬眼环顾了一周后,最后一个看见的便是坐在这张长凳的另一头,那个几乎是用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姿势独自练习着的小孩。

 

他看不见对方兜帽下的脸,只直觉这小孩并不高,以男生的标准来判断,要么就是发育不好,要么就是年龄还真的太小。

 

他默默地关掉耳机里的音乐,也是在那一瞬间,身边人的练习声清晰地传入耳中。张颜齐几乎是下意识的发出一声惊叹。对方的音色和自己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比喑哑却更要清亮几分,带着某种撕裂的渴望,极具力量的美感。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他可能有些以貌取人了,这说不定还是某位大前辈,他又隐隐觉得,这个声音和风格,好似曾经在哪里听到过。

 

而正当张颜齐思索着对方有可能是谁的时候,那人突然脱下了兜帽,一双眼睛猝不及防的就看了过来。张颜齐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他们正在对视,分别在长凳的两端,像极了那种大爷大妈爱逛的公园里随处可见的偶遇场景。有些好笑,却也没法解释他就这样盯着别人看的不礼貌的行为,这个时候他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脸,虽然一时间还是没想起来是谁,却是在心里默道:果然还是个小孩。

 

张颜齐率先侧过身,朝对方伸出了手。

 

“你好,张颜齐。”他这么说,“齐天大圣的齐。”

 

小孩很给面子回握住了他的手,好像并不在乎自己之前的注目,表情却显得有些疑惑,也许是在奇怪怎么不说「颜」是哪个「颜」,又或许是没想过居然会有人用齐天大圣这个霸道的称呼来介绍自己的名字。张颜齐感受到了他们交握的手中来自对方指尖的脉动,皮肤凉凉的,触感也是软软的。

 

“我是周震南。”然后张颜齐知道了小孩的名字,那一瞬间现实和记忆的轨迹开始无限重合,他想起了一个在聚光灯下显得渺小孤独却始终执拗着伫立的身影。

 

而周震南咬了咬下唇,像是经过了什么极其短暂的思考,然后接道:“南方的南。”

 

 

 

他们的熟络开端于张颜齐一口略带重庆味道的普通话,随便多聊了两句,周震南就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的兴奋起来,再进一步追问,就基本奠定了这座异地同乡友谊的桥梁。后来的张颜齐总是嘲笑周震南四不像的口音,无论是重庆还是成都都不标准,但他却从未跟周震南说,自己喜欢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腔调却又一反音色,软软糯糯的,带上点笑意就像是在撒娇,没少在不经意间就搔刮着他的心。

 

而他最喜欢听周震南用那四不像的口音叫自己的名字,他甚至能想象到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小孩嘴角翘起的弧度,肌肉绷起的姿态,舌头蜷曲的模样。

 

所以他也总是执着于叫对方的名字,他不习惯那些过于亲昵的称呼,他总是想要把那三个字完完整整地呼唤出口。

 

后来的很多个夜晚,他时而望着屋檐旁零落的星星,时而彷徨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他冲着无人的阴影里执拗地叫着这三个字,一声就是一个脚印,他深深浅浅、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每一步都像是在采撷红豆,不知怎的,就生出了一个南国。

 

 

 

团队解散后的一年内,张颜齐陆陆续续地发行了很多首歌。

 

那些歌大多数是在团内时写的,而那大多数中的大多数,则免不了周震南陪伴在身旁的影子。大抵是是因为那些时候,张颜齐就再没那个立场去指责周震南恶劣的作息,他们好不容易从密不透气的通告中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可是谁都不想享受着难得的闲暇。张颜齐其实一直以来都很清楚,那小孩的拼命不是某种叛逆期的习惯,只是血液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沸腾,灵感喜欢对着回响空荡的房间叫嚣,他也曾经是溺水的一人,从此爱上窒息的快感,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那小孩值得更好的阳光。

 

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他和周震南共同创作的时候总会烟消云散。

 

他们会一起挤在练习室的角落里,夏日偶尔找不到空调遥控器,小小的空间里炎热又闷燥,额角滴下的汗水打湿了手稿,字迹也被晕染得看不清楚内容,周围蒸发出的味道并不那么好闻,但是他们乐此不疲。作品的初聆听者也总是彼此,张颜齐偶尔会帮周震南抠一抠字眼和用词,小孩就反过来给他推荐合适的旋律走向。

 

张颜齐喜欢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看到什么就写什么。孩童手上断了线而飞升的氢气球,饮品店里加了两块方糖的咖啡,雾隐的雨幕中不停旋转的布伞,拥窄巷道墙壁上龙飞凤舞的涂鸦,甚至是走在自己身边的周震南今天穿着的像是裙子的服饰,又或者是小孩朝车窗外看去时被清光笼罩的眉眼。

 

周震南偶尔是他的灵感来源,偶尔是他想要讲述的故事里的主人公。

 

是童话里的小王子,是月亮上的飞行船,是冰淇淋蛋糕上的樱桃,是苦味药丸外的糖衣,是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代名词。

 

而他不能将其表现得露骨,小孩在创作上的造诣足以让他看穿自己这些在阴影中暗自发芽的心思,他只能绞尽脑汁地去想怎样能那些辞藻显得正常,不被任何人看出任何端倪。在地下待得久了,被拉到阳光下可能就是毁灭,皮肉会蒸发,血液会干涸,骨头也会化成灰烬。

 

他发了很多很多首歌,每一首歌周震南都会在下面评论。

 

他的粉丝也说,妖娆的歌词不再那么苦情了。

 

张颜齐也因此收到过不少来自旧友的调侃和问候:你这小子最近路线不太对啊,是不是谈恋爱了?

 

张颜齐撇撇嘴:谈个大头鬼的恋爱。

 

他反手就是一个表情包:当我不工作了。

 

可是朋友仍旧不依不饶:那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张颜齐盯着这条消息沉默了很久。

 

他发觉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而朋友自以为很了解他一般的,把无声当成了默认:她叫什么?

 

张颜齐无视了那个带有性别指向的代词,他只是盯着末尾那有些刺眼的问号,蓦地想起他和某个小孩初次相遇的那一天,然后他有些绝望的发现,有个烂熟于心的名字,他好像再也没法轻易的念出口了。

 

 

 

周震南在做生日见面会之前的化妆的时候看见了那条来自张颜齐的生日祝福,紧接着而来的轰炸不止于突然炸掉的微信列表,还有同在化妆室里的一众工作人员。

 

“南哥,张颜齐发新歌了。”

 

还在等着发型定型的他没敢乱动,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抬了抬眼皮:“他发歌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是送给你的歌!”

 

周震南下意识地转头,随即被身后的发型老师狠狠地在头上敲了一下,他只好道着歉重新端坐回原位,心里却着急得厉害。好在助理看懂了他的心思,立刻把自己的手机送了上去,周震南有些急切地接过手机,页面是张颜齐的微博,时间是18:21,内容除了艾特了自己以外,也就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二十二岁生日快乐。

 

在那之下便是那首惹出轰动的歌曲,周震南望着那个名字,《南方》。

 

这个名字的确是勾起了一些回忆,他有些想笑,张颜齐爱动这些让人感动的小心思的习惯居然还保持着,说是习惯,不如说是那个人独特的气质。昨天那场生日宴他还历历在目,回去拆礼物的时候也注意到了没有来自张颜齐的那一份,他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就把昨天的相聚当成对方的心意,却一时忽略了,张颜齐想要制造的惊喜,既不会迟到,更不会缺席。

 

用食指轻轻地点开链接,前奏音乐在这不算大的空间响起,那一瞬间他微愣,又立刻在随即传出的那人的声音中,淡淡扬起嘴角。

 

 

 

心脏震动起来。

 

张颜齐仰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拿起放在胸口的手机,点亮屏幕之后,果不其然是来自周震南的回信——「谢谢」,还有,「我很喜欢」。

 

他轻笑一声在床上翻了个身,又过了好一会,他重新点开手机,打开了几个月前他与朋友聊天的界面。

 

这首歌他准备了很久。这是两年前他第一次在合宿别墅阳台上遇到不睡觉的周震南,不得已留下来陪着对方一起熬夜的那个晚上,他写的第一首歌,也是他在出道之后写的第一首歌。周震南是那时生涩歌词的首位见证人,天快亮的时候,周震南帮他这份心血来潮的词谱了第一版的曲。如今发表出来,全新的歌词几乎完全没有曾经的影子,但他却把周震南的编曲一音不落地保存了下来,他知道周震南还记得,他相信周震南还记得。

 

但他原本不想取这个名字,有更恰当的一个词语能够完美形容这首歌在他心中的意义。

 

而他只是没有勇气。

 

张颜齐看着那段聊天记录,另一只手从脖颈处摸索出一根银链。那是一条跟他一年以前在机场送给周震南的一模一样的项链,他的指尖摩挲上那颗椭形的红豆坠物,冰凉的银质几乎要被他揉成滚烫。

 

——你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是的。”

 

——他叫什么

 

“他叫周震南——”

 

张颜齐在空荡的房间里自言自语,然后将手背盖上自己的眼眶。

 

——“南国的南。”

 

 

 

 

 

 

04.

 

张颜齐在大学的时候,谈过一场恋爱。

 

那个年纪里他的理想还没那么伟大,梦也还没那么遥远,他脚踏实地的碾着脚下的泥土一步步过活,然后就像是无数青春校园故事里的那样,早上会帮对方带一盒温好的牛奶,傍晚时和对方一起相约在食堂门口,提前替对方在自习室占好座位,下雨了先淋湿自己再把伞给对方送去。分开的时候他也没有觉得多么可惜或者留恋,一段时间之后他发现,自己做过的这些事情并不特殊,面对任何一个朋友他都可以做同样的事。而对方给予他的理由是:她不喜欢他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也不喜欢那个世界。

 

彼时属于张颜齐的世界,大抵只充斥着无数只有黑白色的涂鸦,野猫高傲的经过角落里腐烂的垃圾桶,乌鸦伴着嘲哳立在生锈的铁门上伺机而动。

 

所以哪怕是畏惧着灼烧的痛感,他也珍惜从缝隙里照射下来的每一缕阳光。

 

周震南就是其中最耀眼的那一束。

 

 

 

张颜齐洗完澡出来,一眼就看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信号灯在闪动,打开后发现是一通来自周震南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消息:我在北京。

 

他飞快地回拨了回去,电话那头的人几乎是秒接。

 

“张颜齐?”是周震南那熟悉的软糯声音。

 

主动打电话过去却被抢先点到名的他无声的吐出一口气:“是我。”

 

“你现在方便吗。”

 

张颜齐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九点:“我闲得发慌。”

 

周震南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一声:“我现在在北京,就一个人。”张颜齐在电话里听见一些细碎的动静,就好像是对方在用鞋底来回蹭着地面。那是某种紧张的体现,“你能来接我不。”

 

张颜齐觉得自己的嘴巴比脑子的思考要先一步的——但是在这期间他的脑子还是进行了一次非人速度的运转,他突然就想起以往无数次被其他队友调侃过的那句话,「周震南提出的要求,张颜齐什么时候没答应过」,好像还真不是没有道理——他径直开口:“你在哪?”

 

 

 

关于那些对于张颜齐和周震南的调侃,总有无数个版本。何洛洛就经常说,张颜齐,你对我们其他兄弟什么时候能有对南南一半那么好,那我们也愿意把海苔分你一半。张颜齐委屈的看向站在一旁点头附和的姚琛道,我对你们难道不好吗。

 

好与不好自由心证,把时针扭转回几个月或者一年多前,他还是那个捧着周震南的保温杯满岛跑的张颜齐。

 

他想起大学那段还未发芽就被扼杀的恋爱经历,或许那个时候他所付出的东西并不真正叫做感情。大岛上的生活就像是另外一个校园,只不过保温杯取代了「热牛奶」,「相约在食堂」变成了他无数次单方面监督对方,更重要的是,周震南喜欢着张颜齐的世界,喜欢着这个淤泥和荆棘互相纠缠的世界。

 

新的种子从内心里暗暗发芽。

 

帮周震南烫杯子的习惯一直到成团了还未能改掉,张颜齐也在那个时候意识到,有些事情虽然微不足道,但不是面对每个朋友他都会去做,只是周震南而已,只有周震南而已。

 

有的时候因为工作去到不同的城市,少数能够带回来的礼物中绝对不会少了周震南的那一份。下在火锅里的食物,无一不是会让周震南眼睛闪闪发亮的东西。他的个子虽然不算太高,但是足够在拥挤的地方替周震南开出一条不受打扰的道路。周震南习惯在跑通告的飞机上补觉,他小心翼翼地拉下遮光板,把毯子盖上小孩的胸膛,再悄悄地把对方的脑袋挪到自己的肩膀。

 

十一人一起在别墅里看鬼片的时候,张颜齐就任由周震南缩在自己身边,一只手由着周震南抓得生疼,另一只手就挡在小孩面前,饶有兴趣的看着对方时不时探个眼睛出来看那些构不成剧情的零散片段。又有那些或是激动或是温情的时刻,台上他不敢放肆,到了台下就不由分说把周震南往怀里拽,把自己的胸膛借给对方哭得稀里哗啦。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张颜齐对周震南格外的好。而张颜齐感受着衣襟上不断被眼泪浸湿的温热触觉,却从来不敢问,周震南知不知道。

 

 

 

除了重庆老家之外,张颜齐在北京还有一个住所,和一辆车,用他这几年的赚到的钱买的,房子虽然不大,却足够一个单身男子的生活。没有通告的时候,他就窝在北京的家里做做音乐,偶尔想想人生。

 

他刚打开灯,周震南就在他的身后发出了一声感叹。鞋柜里的拖鞋第一次派上用场,他麻利的撕扯开包装袋,又换来周震南莫名其妙的一声嗤笑。

 

张颜齐无奈地回头:“我记得我早就提醒过你了。”

 

周震南却是笑得欢:“可我又不嫌弃。”

 

张颜齐看着周震南甚是真诚的笑意,不知第多少次宣告自己在这个人面前败下阵来。

 

两个多小时前他在机场接到周震南,本以为对方的意思是要自己把他送去酒店,可周震南却表示自己这两天没有工作是私人时间,没有订酒店,他盯着对方认真的神情看了半晌,便意识到这就是他们曾约定过的——如果哪天去北京没地住就住你家——到了该兑现的时候。

 

张颜齐本没以为他们会这么快再相见,与之前一年多未见面的间隔相比,他们此次距离上一次在生日宴上的见面不过五天,地点也同样在北京。

 

他说自己去倒杯水,再走出来时,周震南已经在坐在了沙发上,手上正拿着他随手扔在客厅的歌谱。他眯眼看了一下,意识到那一首正是《南方》。他走过去,把水杯放在周震南面前,然后自然地在对方身边坐下。

 

周震南突然抬头看他:“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第一次见你那会儿,我本来没想坐在你旁边,但你一个人埋头练习谁都不理的样子,有种莫名的气质,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就坐下去了。”

 

张颜齐回味了一下周震南的话语,然后勾了勾嘴角:“这个你没说过。你只说过你第一次公演选我,是因为阳光太刺眼,你谁都看不见。”

 

周震南闻言也笑了:“这你都记得。”

 

这个夜晚他们聊了很多过去的事。从岛上难吃的饭菜,到他们搬进别墅第一天几乎炸掉厨房的自制晚餐,从录制团综而看过的新疆薰衣草田,到长白山巅的皑皑白雪。他们聊了欢欣,聊了难过,聊了遗憾,聊了向往,张颜齐始终意识到,他们没有聊过「他们」。

 

睡觉的时候张颜齐把唯一的一张床让给了周震南,周震南也没有推脱,接受了这份好意。

 

他们互相道了晚安,周震南关上灯,月光就从那浅薄的窗帘中透了进来,张颜齐离开房间时替对方带上门,却又忍不住在一点点缩小的缝隙中去看那被清冷夜色笼罩住的身影。最后他合上那道缝隙,转过身把后背靠上完全关上的卧室门,重重的呼出一口不解其意的叹息。

 

周震南明明应该比谁都要清楚的。

 

就像他张颜齐最是明白,周震南绝对不是为了聊天而专程来北京见自己。

 

而他只是不敢问出口。

 

他们今晚回忆了太多太多的事,张颜齐在这一刻突然想起两年前的一次外出活动,他和周震南被分在一间房,当天晚上周震南发起了高烧,昏睡得迷迷糊糊,却还能偶尔清醒一下的坚决拒绝去医院。他跑了半公里外的药店,跑了酒店即将停工的厨房,把自己折腾出了一身汗,才安顿好艰难喝下稀粥和退烧药的小孩。

 

在发觉自己喜欢上什么人后,没有人还能完全表现的和以前一样。但是那个时候张颜齐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他觉得自己对待周震南还是一如既往,时而插科打诨,时而默契非凡,他们周末还是一起去健身馆,还是戴着同一副耳机听音乐,吃饭时还是坐在相邻的位置上,纠正舞蹈动作时还是肌肤相贴。

 

而周震南在半夜醒过来,对着照顾了自己一个晚上的他问:张颜齐,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

 

张颜齐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这世上最差劲的演员。

 

偏偏那个时候他还握着周震南的手,小孩的手心是偏高的体温,那一刻竟是有种灼烧般的颤抖。

 

他一直没有回答,周震南在第二天早上退了烧,别的队友才知道这件事情。而周震南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问题,他笑盈盈地跟张颜齐道谢,就好像他自己也忘记了在烧糊涂的时候无意识说过的话,他们之间的相处仍旧没有任何改变,就好像连张颜齐拙劣的掩饰,都成为了他自己的错觉。于是他也选择忘记,选择不再提起。

 

而现在,他把自己关在门外。

 

硬币被抛向空中。

 

张颜齐只有些挫败地想,如果那个时候,他敢吻上去就好了。

 

 

 

 

 

 

05.

 

一辈子,喜欢,爱。

 

镜头前的声音和嘴唇颤动的轮廓重合,谁都没想到昔日里的玩笑,可能终将有一日成为太平洋岛屿上空的蝴蝶,轻轻煽动翅膀就横亘经纬在光年外的世界引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海啸。

 

这些词语说出口太简单。

 

而当真太难。

 

 

 

张颜齐回到重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了姚琛。他们约在一家一说出名字就知晓的饭店,张颜齐被放了一个假,而他知道姚琛回来是因为有工作,所以张颜齐抵达的时候,姚琛联系他说抱歉迟到一会,他就先翻了翻菜单,在察觉到自己真的没记住除了周震南之外的人的喜好后,又悻悻地放了回去。

 

放在两三年前他都应该是还是有大致印象的,但一颗心的位置总共也就那么点,更别说填满了某种无比膨胀而又自私的东西。

 

但最后姚琛到达的时候桌上还是已经上齐了菜,既不是依据对方也不是自己的喜好,只不过是在现实的夹缝中企图寻找微弱的平衡,说到底也不过是能够说服自己。他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的等待自己窒息,起码那种感觉并不好受,所以他第一个想到能依靠的就是姚琛,甚至不敢期冀于更多的东西。

 

“我要跟你说件事。”张颜齐盯着坐在对面的姚琛手上的筷子,在看见对方斯条慢理地往嘴里送了一块肉后才开口,“我喜欢周震南。”

 

而姚琛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然后理所当然般的看向他:“所以你终于跟他表白了吗。”

 

张颜齐仿佛被空气噎住了呼吸。

 

这回换成姚琛难以理解的看着张颜齐的反应,过了好半晌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总不会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么明显吗。”

 

“他比你还要明显。”

 

张颜齐又噎住了。

 

姚琛死死盯住张颜齐,像是终于明白了对方莫名其妙邀约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半晌后放下自己的筷子,叹息般的眯起眼睛:“张颜齐,你是傻子吗。你从来没有注意到吗,周震南究竟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你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

 

他做不出回答。

 

也许喜欢上一个人就是这样,无数次兜兜转转只是想要把自己变成对方眼中的模样,却在不经意的时候失去了站在对面的勇气和自信,最终变得单薄而摇晃。

 

他以前从来不去想,可是现在却无端的回忆起来,第一次发现这份心情是在一个下着初雪的夜晚。他和周震南沿着街道边缘往酒店走,嘴里呼出的白气飞快地消散,路灯黯淡,却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抬起头,一块冰晶就恰好落在了鼻尖上,周震南伸了个手指过来替他抹去被体温融化的水渍,他顺势把那只手抓进掌心,只觉得小孩的体温比他想象的还要冷。可小孩笑着挣开他,转身就往就在眼前的酒店跑去,他跟在周震南身后,踩着周震南的脚印往前走,等跑到路的尽头,才发现两人都已经白了头。

 

 

 

张颜齐点了酒,还是白的,姚琛没拦住。在团的两年内他们不论是被管束还是自律的都很好,没人去沾这些没必要的东西,姚琛摸不清张颜齐的酒量在哪里,可张颜齐说自己没问题,没成年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在家里试过,姚琛没法去考证,也不能陪他喝,就只能在一旁看着。最后张颜齐也就只喝了两杯,颇为善解人意的说不耽误姚琛的工作,便结束了今晚的饭局,姚琛还是执意要送张颜齐一程,目送对方上楼的身形还能完好的走直线,这才是放下心来离开。而张颜齐一回到家就闷头倒在了床上,嘴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然后就这样闭上眼睛。

 

他觉得自己和周震南又陷入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互相回避之中,那种感觉其实并不好受。

 

第一次关系产生这样的小裂缝还是当初在岛上公演选人的时候,他擅自做了一个决定,没有提前跟小孩说。而直到和解的时候他才明白周震南生气的原因从来不是因为自己在最后关头「抛弃」了他,而是因为自己居然没有相信他。只要自己跟他说了,他就会尊重自己的每一个决定,他周震南不是只会共享喜悦,他也愿意无数次的聆听。

 

周震南一直认为把说话开了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的确也没再有过任何摩擦或是争吵,但是同样的心境还是以某个契机再次包裹上二人。

 

张颜齐在梦里回溯而至那段记忆。

 

那时他刚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没多久,但是没有可以分享或是倾诉的对象,周震南一如既往地在他面前笑得比傻子还肆无忌惮,他望着对方咧开的嘴角,手上能感受到对方与自己肌肤相贴的温度,觉得自己像是坏人又像是变态。

 

他的感情或许能隐藏的很好,但是他的状态没能逃过小孩的眼睛,周震南总在私底下追着问他,张颜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小孩的心思在这种时候就细腻到令他觉得厌烦的程度,他从不会朝周震南发火,但他控制不住想要靠近对方又推开对方的心情,于是一句不耐的“不关你的事”脱口而出,只留下他后悔的看着小孩眼里的火光蹿腾起来,又无声地寂灭。

 

他离真正的说出口只差一步之遥。

 

十一个人难得一次机会在别墅里相聚,一场雷雨却让屋子停了电,他们在客厅里围坐成一个圈,中间点了几根蜡烛,周震南怕黑,以往总是张颜齐坐在他旁边,但那天张颜齐却从一开始就选择坐在周震南的对面,他们已经好几天心照不宣地没有跟对方好好交流过了,甚至没有好好看着对方,而偏偏这个位置,只要抬起头,就能把彼此的模样完整的尽收眼底。

 

不记得是谁提议他们玩个游戏,俗套却永远不失有趣的「真心话大冒险」。

 

那个晚上的记忆其实并不那么清晰,张颜齐几乎整晚都心不在焉,直到一个真心话转到了自己,他看向题目,差点没窒息过去。

 

——你最近一直在想着的一个人是谁

 

张颜齐抬起头,这个答案的主人此时就在正对面注视着自己,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微弱光源把对方幽黑的瞳孔映得炯炯闪动,他意识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对方了,而周震南的视线露骨坦荡,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以为这份黑暗可以将一切都掩盖。

 

但是不行。

 

烛光雀跃,冲动在呼吸间膨胀发酵,爱意在黑暗里无处遁形。

 

张颜齐说出了那个名字,一道惊雷同时在窗外的天边响起。有谁被吓得尖叫了一声,而一众人回过神来,声称没听见张颜齐说了什么时,张颜齐只摇摇头死活不再说第二遍。

 

第二天他们一起出门参加活动,几天没正常交流过的小孩却直接坐在了自己身边,他侧身看向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周震南头顶上熟悉的发旋,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习惯性烫好的保温杯递到小孩的手上。指尖触碰到了一起,彼此的心跳在那一刻参差交错,然后趋于共鸣。

 

而在梦里张颜齐才意识到,他忽视了很多很多被自己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个晚上的周震南真的什么也没有听见吗。那个晚上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周震南,在窗外闪电的光芒把自己的脸颊映照得几乎苍白的时候,也真的没有看见由自己的嘴型构成的,他无数次在心里和现实呼唤过的那三个字吗。

 

张颜齐睁开眼睛,心中的蝴蝶振动翅膀。

 

 

 

手机上有着一条姚琛发来的消息:周震南来重庆了。

 

张颜齐翻了半天微博和朋友圈,也没找到周震南这段时间在重庆有什么工作行程。意识到什么后,他不顾对方是否在忙,立刻拨了电话过去。

 

“你不会告诉他了吧。”

 

姚琛在电话那头深深叹了口气:“你的敏锐能不能用在更正确的事情上。”

 

张颜齐把手机扔了出去。

 

他蜷缩在沙发上揉着自己因为宿醉而发晕的脑袋,又不经意地想起了姚琛跟他说过的话。

 

——他比你还要明显

 

还有。

 

——你从来没有注意到吗,周震南究竟是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你的

 

他只是再也没能直视对方的目光。

 

张颜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把手机捞回来,然后点开置顶的周震南的窗口,发了一条消息过去:你之前为什么来北京找我?

 

他以为自己问不出口,可是当手机收到震动的消息提醒时,他发觉自己比想象中的淡然得多。

 

周震南回复道:你是不是有话没跟我说。

 

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也就只有周震南做得出这种事了。何况周震南的这句话哪里像个问题,根本就像个藏不住情绪的陈述句。

 

他却看着对话框无声地笑了。

 

脖颈上的吊坠贴在心口的位置,胸膛的温度将相思浸染。

 

张颜齐回复道:是。

 

我有很多事情没告诉你。

 

送给你的项链是我亲自设计的。

 

生日时的那首歌曲本应该叫做《南国》。

 

停电的那个晚上我说出的是你的名字。

 

张颜齐觉得自己打字的手几乎要颤抖地握不住手机:还有那时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当面回答你。

 

——张颜齐,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喜欢你

 

消息那头没人回复了。

 

一个电话却紧接着打了进来,是周震南。

 

张颜齐盯着那个名字几秒,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耳边一瞬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有些莫名的违和,有些熟系的心悸。而听筒那边在下一秒响起了让他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的声音,和现实中不远处大门响起的动静忽略音速的重合在了一起。

 

 

周震南说:“张颜齐,过来开门。”

 

 

 

 

 

 

End.






『感谢阅读到这里的你』






/说点闲话

是一个「7南两人在团里就互相喜欢了但是一直没说出口,解散后一年再相遇,才选择勇敢一次」的故事

希望你们能喜欢


本来篇幅可能更长,但动笔晚了,怕赶不上就删减了一些设想的场景,也尽量保证行文和剧情连贯了,希望没有什么bug(qwq)

没写出来的部分就下次用在新的故事里吧

有挺多私设,包括7南两人对喜欢这件事情的态度也有我自己的理解,可能会和一些人的想法不一样,所以欢迎探讨哦

说是现实向却没怎么写舆论方面的内容,有点像是理想乡了呢


总之就是两个男孩都太好了

永远爱他们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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